餐厅是中餐厅,蓝里绣红的装修风格让食欲大打折扣,可是过了饭点顾客却仍然出奇的多。
周鑫雨翘着高跟鞋,走两步隐隐觉得地板有什么东西粘到了后跟,这种环境绝对不是她平时涉足的地方。
“周鑫雨?原来你的名字叫周鑫雨。”李凌将菜单推过去,示意她点菜。
“小帅哥,吃饭就免了。”周鑫雨抬起手比了个“打住”的动作。攀枝今晚给她组了个局,跟富商有个商务会议,在这儿耽误了时间到时候可不好交代。再者,她之所以忍着恶心走进这么个鬼地方,是因为收到了王晓真的短信,没想到眼前坐着的这个人却完全是陌生面孔。
是王晓真那边的人?周鑫雨不清楚,试探着问:“晓真哥叫你来见我……有什么事情吗?”
攀枝和王家有近亿的项目在洽谈,如果这个时候不小心惹到那边的人导致合同黄了,攀枝不得把她的皮给扒了。
意料之内,周鑫雨没认出李凌。
想到这里,李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很好笑。太好笑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
管你是谁?周鑫雨皱起眉,虽然他问出这个问题时语气是平淡的,可字面意思来看......这个人是在狂什么吗?
过了半分钟,周鑫雨才意识到碍于人情这样的神色未免有些不妥,开玩笑道:“是王会长的学生?晓真哥的师弟?武林高手?隐士神人,还是……”
“李凌。”
“什么凌……”大脑在遭受强烈的冲撞以后宕机了几秒,在周围嘈杂的声音中,这种安静格外刺耳。
“李凌?!”
酒杯被打翻在桌子上,只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一边。
李凌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种惊恐的神色,周鑫雨好像会变脸一样,惊恐到戏谑就在片刻之间。
“你怎么在这儿?”周鑫雨彻底不装了,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神情才完全和三年前那天下午的她重合起来,有恃无恐。
周鑫雨在察言观色这方面完全继承了攀枝,所以当王晓真找到她时,她马上会对了意,将李凌的过往和盘托出,还稍微粉饰了一下自己的言行。既然王家和她是站在同一阵线的,何必要怕一个自己曾经蹂躏过的小喽啰?
“你觉得我怎么在这里?”李凌语气还是没有起伏,没有带任何情绪,只是在“平和”地发问。
周鑫雨“噗嗤”笑出声来,问:“我不清楚,我也不关心。”
“但是我告诉你李凌。”她的脸色忽然沉下去,挑衅道:“如果你真的幼稚到想来找我报仇,那不可能。你的‘美照’至今还在我的相册里,只要我想,轻轻松松再毁你李凌一次。”
“不过,你眼角的胎记怎么没了?你也觉得丑?也觉得娘娘腔?”
奇怪的是,任凭周鑫雨怎么挑衅,李凌仍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虽然我觉得现在告诉你有点太过于可怜,但是……后走廊里跟两个男生......让我想想啊……”
周鑫雨连半句话都没听完,羞耻的回忆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盛气之下她一拍桌子,指着李凌的鼻子质问:“你在乱说什么!空口造谣?!”
“是,是是。”李凌手托着下巴,苦恼道:“确实想不起了。”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款老式的mp3,点开一段音频,调到最小一格音量然后推过去。
“想不起来?那我们一起听听。”
周鑫雨瞪着李凌,迟疑地将mp3拿起,直到一长串不可言说的声音传到耳膜,指尖控制不住发抖,神色越来越难看,完全变得慌张。原来那天下午墙背后真的有人,她没听错,偏偏这个人居然是李凌!
“你敢把这段音频传出去,我就敢把你的照片给王晓真!!”
“你如果把照片给王晓真,我就把音频发送到攀枝的邮件。”李凌摊摊手。
周鑫雨气的发抖,拿起杯子想罐一口水冷静一下,却不受控制地把水洒在了桌布上,被推到的酒杯还是没有服务员过来处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周鑫雨似乎得到了一点心理安慰。
“那又怎样?还有王晓真在,我背后可是王家,你一个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话已经说到这里,再往后就是全是废话了,浪费时间。李凌拉开椅子,准备离开,听到这句话,转身道:
“你有靠山,我就没有吗?”
——
晚上20:00。
由于拟合作方派来商务人员质量太差,这一次洽谈可谓丑态百出,会议已经比预期结束时间延后了半个小时,流程却没有走到一半。
陈生一直坐在主位上,对于这场毫无意义的合作洽谈已经失去了所有兴趣,他没有走,只是在等一通电话,或者一条消息。这决定了他要去哪里接人,往哪个方向走。
指针慢悠悠地划到3刻,正要朝“6”踱步过去时,消息终于来了。
李凌是一个绝对慢热的人,大多时候都选择以站在原地或者往后退一步的方式给自己留足余地去思考种种,只不过等到漫长的周期结束,身边的所有也就自然而然地消失或迭代了。
陈生除外。
他喜欢守着种子发芽,喜欢李凌因为纠结午饭吃什么摊在沙发上个半小时,喜欢他在和陈生这段关系中往后一步表现出来的失落挣扎,喜欢他往前一步外露的小心翼翼。
在这样守候的过程中,经常会有意外惊喜,比如现在:陈生,我在你的办公室。原本陈生计划会议结束后去学校接李凌,可是不知道怎么偏偏在意李凌今天上午那一句“哄哄”。赌徒心理开始作祟了,奖金的丰厚让他有了甘愿承担风险的念头。
所以他等到了现在,幸运的是,他赢了。
一辆RR Phantom驰骋在寒夜中,偶尔有轻飘飘的雪花落到车窗,冲不淡有人相见的心。
陈生的办公室不在集团中心,被大厦高楼包围的感觉他不喜欢,所以在别处单独盘了两层楼办公,周围树木林立,窗外就是梧桐。
冷白的寒夜对比之下,二楼暖黄色的灯光格外令人着迷,陈生快步走上去,站在门前拍走双肩和头发上沾着的细雪,然后推开门。
“我来晚了。”这是陈生推开门第一句话。
“有没有吃饭?”陈生脱下大衣挂在玄关处,接着问:“外面很冷,怎么穿得那么少.......我应该早点去接你的。”到这里陈生已经后悔了,李凌肯定是坐公交车过来的,这么冷的天身上一点车内的暖气都没沾上。
天呐,原来实实在在看到了人才感受到这一天居然这么漫长。“上午不应该放你走的,不然现在不会这么想你......你呢?下午的会议怎么样?还顺利吗?最近媒体都带着你的名字拉热度,估计不少人缠着你问这问那的,你不喜欢这样,我是知道的。”陈生嘴角轻扬,说到这里,李凌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李凌?”陈生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某处的窗没有关实,忽然一股凌冽的风扎进来,陈生发现李凌的背影在轻微地颤抖。
他在哭。
三两步的距离,就在陈生慌步上前时,李凌终于转过身来飞扑到他怀里,头埋在肩窝。眼泪花挂满睫毛,淌了满面,淌湿了鬓角的发,到处都是通红的。
“李凌,李凌?”陈生想捧起他的脸,可是李凌抱得太实了,完全使不了力气分开。
陈生反手缩紧了手臂,紧紧贴在一起,近到心跳声串线,分辨不出到底是谁的。
“宝宝。”陈生轻声道。李凌水珠啪嗒啪嗒砸下来,滴滴要砸碎人的心尖。
“呜......呜呜呜..陈......陈生。”每渗出一个字眼,李凌的手心抓紧他的后背。
“怎么了乖乖。”陈生心都要裂了,碎了,塌成一片废墟。“受什么委屈了?谁欺负你?”
李凌枕在陈生的肩窝里,没有摇头也没有说话,只传来细碎的被压抑过的哭声,噬骨挠心。陈生知道他必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否则不会这样将崩溃的一面轻易地展现在他面前。
等到窗外的喧嚣终于寂静下来,李凌哭得过狠,双手无力地搭在陈生的胯骨间,陈生才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额头抵着额头,嘴唇落在眉心,吻过眼睛,舔舐过咸哭的泪痕,最终轻轻停在柔软的唇瓣,安慰地吸吮着他的舌头。
李凌配合地昂起头,感受到陈生在摩挲他的眼尾。跟周鑫雨对峙时有多强硬,现在面对陈生就有多委屈,就连李凌自己也没想到,原本他真的打算来哄陈生的,但在来到这里,熟悉的温暖的味道碰到鼻尖时,那道防线就溃裂了。
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凌话已经到了嘴边,每当尝试开口,总有一团阴云笼罩在喉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没有那么无所谓,他还是没放下曾经的遭遇,能够将其娓娓道来。
此时此刻也才意识到,在被爱之中,在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爱意时,人是不会想起过去痛楚的。
“有人欺负我。”李凌实话实说,鼻子一抽一抽的:“但是,目前,我想......自己解决,我之后会告诉你的,好吗?”
这的确是李凌自己的事情,他也想跟过去做个了断。
陈生顿了顿,不知道在想什么,将李凌重新拉回自己的怀里,安慰道:“好。”
李凌顶着风雪来,加上刚刚又哭的太过用力,今天一天下来一点力气都不剩,好在办公室后的起居间一应俱全,简单洗漱过后,李凌沾着床就睡着了。
陈生静坐在床边,眼睛在看着窗外。
攀枝......攀枝也好,王晓真也好。虽然目前的筹码不能说有百分百的胜算将这些人的底盘掀翻,一旦那百分之几的破绽被识破,这场明争暗斗里出局的很有可能就是陈生。
但是。
陈生抚上李凌的脸颊,动作无比轻柔,游走到眼角,轻轻地替他撕去那一小片遮挡物,露出藏在之后的鱼尾巴胎记,小心翼翼地吻上去。
但是陈生再等不了了。
窗户玻璃折射的眼神跟冷风凌冽在一起。
冬雪覆野,腐土酿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