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小口啜饮。
如上好锦缎顺滑的乌黑发丝逶迤身后,落下几缕碎发在雪白无暇的面容旁圈摹。
闻言眼眉微抬,眸子迷惑。
嗓音和模样一般乖,“什么?”
“不是说你性子差的意思。”何子明解释。
“知道。”林瑾说:“我想,问……”
本就不连贯的吐字在此刻十分碍事。
林瑾拿来纸笔。
-我不是五年前、十二岁之时才来临京的吗?
-你们以前听过我说话?
那时林其洹已经官拜相位,才余出空闲接他过来。
林逄是这么说的。
“不是啊,你就是六年前来临京的,虽然我们没听过你说话,但我长兄与你二哥为同窗,六年前曾去过你家拜访,对你可是赞不绝口,什么出口成章、才思敏捷……说了一箩筐你的好话来点我。”
旧日记忆逐渐清晰,何子明说着,不禁啧啧,“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在一年间突然哑了,现在还没了记忆,好惨啊。”
说着,何子明总结:“都这样了你那几个哥哥还对你不好,他们真不是东西!”
“谁不是东西?”
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薄凉的声线霎时吸去所有注目。
看见来人,林瑾迅速把面前纸张揉团。
而后起身。
“没、没谁……”
没料到林峄会上来,何子明局促地立在原地,不停用眼神询问着符礼。
——林峄听全了吗?
符礼摇头。
他也不知道。
好在林峄扫目过室中都站起来的几人后,定在林瑾身上。
“兴安晚间回来路上惊了马,受了点伤,所以让我来接你回去。”
“此事与你有关,所以来得较早,不过你们似乎也都结束了,走吧。”
说完,林峄转身又退出门外。
林逄惊马受伤了?
本想拖到亥时一刻准点再离开的林瑾闻言不再犹豫,向三人微微颔首。
“下次见。”
何子明挥挥手。
-
回程的车马中点了熏香,在本就炎热的夏夜气味浓烈。
有点熏。
方才被茶水压下的酒劲又勾了出来,林瑾便靠着厢壁阖眼休憩。
冷不丁,除了方才叫他回去外近来一直未曾同他言语过的林峄忽然开口。
“林瑾。”
只一个名字就停顿。
故作未闻,少年下意识颤了两下的睫毛却还是透露了他并未睡着的信息。
车厢陷入静默。
就在林瑾以为林峄放弃与他沟通之时,冷淡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林峄问:“你都可以和别人相谈甚欢,为什么和我们就跟仇人一样?”
客栈的侍从、学宫的同窗……
这也就罢了。
“你现在连阿父阿母都愿意亲近了,为何对我和大哥依然不搭不理?”
平稳的声线并无怨怼,林峄似乎只是好奇。
……少年依旧不做声。
林瑾能感觉到逼仄的车厢内视线凝聚。
焚香味好浓,空气也流通不畅。
更晕了。
林峄好似感觉不到,他还在说话。
“现在连话也不愿意回了吗?”
耳边语气加重几分。
林瑾撇了撇唇角。
默认就是最好的回答。
但似乎将林峄激怒了。
“林瑾,我说过了,我们不欠你什么,只是作为你的亲兄长想要与你保持寻常的情谊,兄友弟恭更是爹娘的夙愿,即便你再不想与我们亲近,也不要做得太过。”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和你做手足,但如今这是事实。”
凉薄的话语像是足以在炎热中维持尖锐的冰凌。
话落后,车厢沉默片刻。
林峄才又道:“你不会一辈子都是哑巴,你总有开口说话的一天,你不能一直对我和大哥都视若无睹,就算是为了阿父阿母你也好歹装一下,你可知阿母已经为此事忧虑多日?”
说视若无睹有些夸张,却也大差不差。
林瑾自回相府后唯二从未用纸笔交谈过的人便是林淮和林峄。
即便是林淮找上门闲话,林瑾也只点点头摇摇头。
不多时就做困倦状。
每回都这样。
哪怕沈瑜庆和林其洹乃至侍从都在。
过分到林淮前脚自讨没趣告离,林瑾后脚又给沈瑜庆写‘不困了’,而后二人拿枪过了一下午的招。
不难想,待到林瑾能说话后也会如此。
……似乎沈瑜庆是问过他为何不待见林淮和林峄。
林瑾如实写了在学宫刚醒来时二人的所作所为。
沈瑜庆很生气,押来了二人向他赔罪。
而后又劝慰林瑾莫要误解他们,只是口是心非。
那时林瑾没回答。
沈瑜庆也并未再多说。
还以为沈瑜庆不在意此事呢。
眼睫不自主地又颤了颤,林瑾不想让沈瑜庆为难忧虑。
可是更不想理会林峄。
林淮和林峄的关系向来更为亲近,林峄所说其实也是林淮所想吧。
他们都不想和他做兄弟了,为何要理?
昏沉的脑中思绪一动,就如泥浆搅动。
清明不再,唯有本能的情绪支配。
少年终于有了动作。
却是把头偏向厢壁,几乎背对林峄。
林峄冷笑:“就这么不想和我沟通吗?”
“嗯,不想……”
不想和他们交流,哪怕写字、摇头点头都不想。
不想就是不想,这个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很难接受吗?
非要他亲口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