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禾听完这番话,连忙折返客栈,一五一十地将他听到的话复述给柳花间和姚朝。
柳花间坐在桌前,手机紧握着茶杯,神色凝重,久久不语。
而姚朝正侧身躺在床榻上看话本,他一边啃着桃子,一边茫然地问道:“那怎么办?”
柳花间真想给他一记眼刀。怎么办怎么办,他成天除了会说怎么办还会干嘛?
“怎么办?凉拌炒鸡蛋。”柳花间冷笑道。
“炒鸡蛋?什么炒鸡蛋?”姚朝一下从床上爬起来。
萧禾给他使了个眼色,姚朝这才闭嘴。
“混进喜宴,趁机抢亲,你们意下如何?”柳花间问。
两人自然是同意。
后日一早,三人蹲守在城东齐家。
第一日,毫无所获。
第二日,一片寂静。
第三日,依旧没人。
直到第四日。柳花间爬上低矮的院墙,悄悄往里看了一眼,仍没见到齐筱,只有齐筱的母亲在院子里喂鸡。
薄雾渐渐散去,一缕微弱的晨曦出现在东边。
而她们从天黑守到天亮,齐家小院始终大门紧闭,直到正午,一顶小轿出现在齐家院门,眨眼间,门开了,一道红影闪过,轿子便走了。
三人紧跟着轿子,但还是跟丢了。柳花间手持寻味器,萧禾握着指南针,几人如同无头苍蝇般,毫无头绪,不仅找不到轿子,还被困在了山林中。
眼前忽地飘来一阵白茫茫的雾,霎时间凝聚起来,寒气从脚尖攀升至脖颈,诡异十足。
“我劝几位快快离去,休得胡闹。”一道忽远忽近的女声回荡在她们耳边。
柳花间“噌”地站起来,和萧禾背靠背,巡视着四周。
姚朝蹲在树下,不敢出声,惊恐地捂住嘴。
“什么人装神弄鬼!”柳花间一刀劈去。
像是刺中了什么,三人隐约听到了叫喊声。
柳花间紧盯着前方,却见白雾愈发浓雾,连庞大的树木都快看不清了。
伴随雾一起的还有阵阵寒风,枯枝败叶卷成一团,夹着沙尘漂浮在空中,像是直奔她们三个而来。
柳花间想掏避风符,却没摸到,多半是被风吹走了,被迫紧闭双眼,抬起胳膊挡沙,起初十分难受,挨了没一会,风却消失了。她睁开眼,眼前的人都不见了,只剩她自己。
“萧禾?姚朝?”柳花间疑惑道。
管她的,先去找齐筱吧。
柳花间如是想。她捡起剑,朝着城里走去。一路上畅通无阻,顺利得有些不对。
行至钱庄赵家,柳花间却没急着进去,站在门口瞧了一眼,却见赵府大门敞开,人来人往,一女一男正在迎客,与寻常人家娶亲似乎没什么差别。
柳花间没走正门,绕到后边,翻墙而入。她找不到路,于是尾随着下人,拐进了后院里。
后院有好几间厢房,她挨个戳破窗户纸查看。第一间没人,第二间锁了,翻了好几间屋子,直到第四间厢房才看见一个盖着红盖头的女子,想必便是新娘子了。
柳花间推门而入,单手掀开红盖头。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柳叶眉,杏核眼,巴掌脸,确是齐筱无疑。
但又好像不是齐筱。她的脸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粉,白得似纸;嘴唇涂了满满的、朱红色的胭脂,像熟透的石榴,红得刺眼;脸颊两侧多了淡红色的红晕,眉毛乌黑,耳垂上挂着一枚金葫芦坠子,足有花生大小,坠得肉都往下掉。
几日不见,齐筱变了许多,也不知她受苦没有。
柳花间犹豫了一下,手覆上她的秀发,关切道:“齐筱,你没事吧?”
齐筱眨了眨眼,如同才苏醒过来,眼睛里多了些神采,淡淡道:“我很好,你别碰我。”
柳花间听得心一紧,收回手,怀疑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记得,你是柳花间。”齐筱语气平缓,没有丝毫的起伏。
柳花间有了些底气,又问:“你还记得我们在崤山的日子吗?”
“当然。”
柳花间暗暗松了口气,又道:“那你愿意跟我走吗?离开这里。”
始终安坐的齐筱忽地有了动作,她慢慢侧过头,像是在打量着柳花间,许久才吐出一个字道:“不。”
柳花间愣了片刻,转念又想:齐筱许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脑子不清醒,与她多说几句便好了。
于是柳花间开始讲故事,从她们的初相识,讲到拜师学艺,又讲到蓬莱试炼、崤山大比剑,姚府捉鬼,一直说到上个月过春节。
可齐筱始终无动于衷,只会“嗯”“哦”两声,听到精彩处惊叹不已,像是在听话本里的故事。
柳花间急切地想要证明她说的是真的:
“你忘了吗?从前我们一起学布阵,你是学得最快的;学做桃木剑,你是做得最像样的,你事事都做得好,你说你最喜欢剑术了。”
“我记得,我都记得。”齐筱平静道。
“那你为什么不愿跟我走?”柳花间问。
“我……”齐筱话没说完,门开了,一群丫鬟婆子涌上前来,七手八脚地为她梳洗打扮,将白粉又扑了一层,嘴唇再次涂红,最后抖了抖红盖头,如同盖箱子般,阖上了。
一群人扶起齐筱,要把她送出去。
走到门槛,齐筱如梦初醒般,伸出手扣住门上的铜环,固执地不肯离开,大喊道:“救我!柳花间,救我!”
柳花间差点拔剑,但忍住了。
“你不是说,你要带我走吗?救我!”齐筱奋力挣扎道。
柳花间静坐在塌上,明知故问道:“我怎么救你?”
“杀了便是,你不是很厉害吗?”齐筱急得额头冒汗,似是撑不住了。
“你忘了,你也会使剑。”
死死扣住铜环的齐筱愣住了,像是未曾料到她会说这种话。
“我……我……”齐筱期期艾艾,嘴里的话连不成句子。
柳花间没了耐心,翻窗而走,任凭齐筱如何呼喊都不理,她离开赵府,朝着客栈走去。
路经起雾的山林,柳花间停住脚,捏决起势,一剑飞去,寂静的山林突地发出一声怪叫,像是刺中了什么东西。
“齐筱呢?”柳花间收剑。
柳树下缓缓走出一人,竟是齐筱的娘亲——郑三娘。
柳花间走到柳树下,与她对峙。
“齐筱呢?”
“不急。”郑三娘饶有兴致道:“你先回答我,你是何时发现这是假的?”
“漏洞百出,想不发现都难。”柳花间嘲讽道。
郑三娘勾起嘴角,得意道:“那又如何,你不仅没找到她,还被困在我编织的梦里,只要我想,你永远都会困在这里。”
“哦,是吗?”柳花间拿出一缕头发:“你猜,这是谁的。”
郑三娘脸色一变。
“以物入梦,物齐梦醒,我说没错吧?”柳花间手指勾住细发:“造梦之术,略有耳闻。”
“你还差一样,逃不出我的梦。”郑三娘强装镇定道。
柳花间掏出黄符纸和笔,寥寥几笔画出一张符,画完捏符笑道:“还差我的避风符,不过,本就是我的符,你偷走了,我再画不就好了?”
避风符和头发叠在一起,霎时间,天光大亮,白雾散去,寒风停歇,什么妖魔鬼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山林的真貌裸露出来,原来此处是座土地庙。
柳花间睁开眼,土地庙前,萧禾、姚朝昏倒在地。
郑三娘依旧在柳树下,可此时的她大不如前,如同被抽干一样,浑身无力地靠在树上。
“齐筱呢?”
“城东宅院。”郑三娘说完,缓缓闭眼。
柳花间怔住,用手探了探,见她仍有余气,这才放心离去。
接下来的一切的事就很简单了,找到齐筱,再将她们三个统统送回客栈。
三个人昏迷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傍晚才慢慢苏醒。
最先醒的是姚朝和萧禾,两个人口径一致,都说是在山林里忽然闻到异香,头一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晕倒了。
齐筱醒得略晚一些,她醒后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正月十六那日,她收拾好行囊,正要走时,母亲拦住了她。
“筱筱,这就走了,不多待几日吗?”郑三娘不舍道。
齐筱轻轻摇了摇头:“不了,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郑三娘握住她的手,心疼道:“你起得早,还没吃饭吧?这不行,好歹吃了饭再走。”
“不用了,路上吃也是一样的。”齐筱推辞。
郑三娘好说歹说把她推到屋里,亲手给她做了一碗手擀面,让她吃完再走。
齐筱于是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面条很美味,虽然只是普通的阳春面,但还有青菜和她爱吃的荷包蛋,她想,娘亲还是爱她的,或许自己不该那么冷漠,寒了她的心。
吃着吃着,泪水模糊了眼,齐筱抬手想擦,却发现自己没了力气,她努力地眨了眨眼,但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见父亲和哥哥走了进来,用绳子一圈圈捆住她,将她锁到屋子里。
她闭眼前最后听到的话,就是母亲说:“筱筱,你忍一忍,等嫁去赵家就好了。”
于是整整五日,齐筱被囚禁在自己家里,她不能说话,不能动弹,甚至连清醒都困难,因为每天的饭里都掺了迷药,她不吃,父亲和哥哥有的是法子叫她吞下去。
“对了,你娘亲怎会造梦之术?”柳花间听到此处,好奇道。
“她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做这个的,自然是会的。”
“那我们又是何时被她引进梦中的呢?”柳花间又问。
“起风的时候,人就只想着挡风,放松了警惕。”
齐筱说完,柳花间、萧禾、姚朝三人恍然大悟。
姚朝端着茶杯,小心翼翼道:“郑三娘没事吧?”
“晕倒而已,休息片刻就好了,我又没伤她。”柳花间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