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自然不能将这般真实想法说出来,于是诚恳道:“自然是会寻一寻的。”
玄冥哼了一声:“你可一步都没向九华殿走过。”
她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觑了玄冥一眼觉得他大抵是醉了酒,于是心里又安心又不安心起来。
安心的事这会子他不会说什么重话只会说些无厘头的话,不安心的是她怕他醉了酒做些不该做的事。
蓦然间他将酒盅搁到了几上,传来极重的一声响,他道:“你就不想一想本座为什么恼?”
还未来得及等她说话,不过她也说不出什么,因为她的确不知道他在恼什么,他又道:“你就这么想离开玄阴宫?”
这话方才他一模一样地问过一遍,她按着心中所想回了话他反而生气。
孟元这下也不知该怎样答,疑惑道:“那我日后还留在玄阴宫不成?”
玄冥很干脆的回答了一句“是”。
孟元觉得今日他所有的话都很莫名其妙。
她有些气笑道:“等我解开了两生道我还留在玄阴宫做什么?我前头是十阎王殿的判官,后头是你任命的诫听司诫听,哪一个是在玄阴宫的?”
玄冥似是没听到她说的这番话似的,又或是她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于是他换了一种说法道:“你就这么想离开本座?”
这下孟元觉得他真的醉了。
离开玄阴宫的意思她只当做是表面意思,这句话的意思便是个傻子也能晓得了。她从来不愿深思玄冥心里头到底对她是个什么想法,因为他清醒的时候一分都没有表露过,但无论谁遇到这种境况都能明明白白地解出来,玄冥应当喜欢她。
但,仅限于他醉了的时候。
他醉了,她不愿意与醉了的他纠缠以免重蹈覆辙。她从前已经跳过了两次这般的坑,事不过三就是这个意思,她不会这一次还跳这个坑。
反正他醉了,她也不必顾及他是北阴大帝还是南阴大帝的。于是孟元唰地一下就从竹榻上坐起来,顺手将酒坛子抱到了怀里。
她正要开口义正辞严地告诉他自己要去给他拿醒酒汤的时候,他反倒抢了先。
“你要去给本座拿醒酒汤?”
他倒是聪明,孟元顿了一顿撇了撇嘴,然后说了个是。
“哦,醒酒汤。是不是还要在汤里加点儿什么东西?”他说着,云淡风轻地捏起不知何时落在玄衣上的紫藤花瓣,在指尖捻着,眼睛却直直地而又犀利地看着她,丝毫不像醉酒之人的神态。
孟元没反应过来,很老实地疑惑道:“什么东西?”
“忆散花。”
什么叫做震惊,孟元脑子里的一根弦啪嗒一声在此刻断了就是震惊,她怀中抱着的酒坛子在此刻落了地的啪嗒一声也是震惊。
再往后的几十万年里她也再无一日有此刻这般的震惊过,甚至于觉得天底下所有话本子的起承转合都没有她今日这般的震撼。
但她凭着自己每次都还施过的幻境抱着一丝幻想,觉得他只是晓得醒酒汤中有什么不对,旁的都还记不清了。
于是挤出一个很古怪的笑容来:“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呢。”
她说罢便急急地转了身想逃,不料眨眼间他闪身在了她的身前,她一时没料到便撞入了他的怀里。
他的一只手放在她左侧的上臂上,不让她再有离开他身边移寸步的机会。
他向她挪了步子逼得她向后退去,边垂下了眸用一种极尽威严、却夹杂着戏谑的目光看着她,说:“第一,忆散花对本座无用。”
“第二,你的幻境也对本座无用。”
她被玄冥逼到了竹榻前,听到着第二句话的时候腿脚便软了,一软便坐到了榻上。
她此刻既震惊又茫然又无措,可谓是千百种心情激荡在一起让孟元觉得,自己干脆变回原身的那朵彼岸花种在这儿算了。
虽然这个逃避的法子有些丢人,但她觉得自己已经丢了很大的人自然不怕再丢这个小人,于是打算心一横真的变回原身去的时候,玄冥冷声道:“第三,你的小把戏对本座无用。”
孟元败了。
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榻上,努力思考了一下来龙去脉,越思考越让她生出一种丢光了脸的悲凉之感。
第一次在九华殿里她美滋滋地以为自己的醒酒汤和幻境起了效用,其实是他在诓她,他一直记得那些事甚至记得她的拙劣伎俩。但即便第一次是她先情不自禁地吻了他一下,那么他只管当做无事发生便好了,为何还会有第二次?
第二次明明就是他先起的头...他!
孟元想清楚了这是件什么事。他一直知道这些事一直知道她在侥幸以为他不记得,她跟个傻子一样被他玩得团团转,自己还会为了这种事伤心伤情,而他却将所有的事儿都掌控在自己的手心里。
她仰头看见他乌黑深邃的眸里攒着些笑意,不由得让她更气,心里头的火冒了足有三张高的时候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却又被他按下。
她怒目瞪着他道:“你觉得这样很好玩是不是?你当你是北阴大帝就能这样待别人了吗?”
“旁人愿意捧着你哄着你一心玄阴宫来服侍你,我告诉你,我可不是这样的人。你若要拿人这样取乐,你且找别人去,你这个什么诫听司的官我不做了,我要回我的彼岸花海。”
她怒气冲冲地说完这些话,余光中瞄见了手上那个九幽玉戒指,正要伸手将它恶狠狠地取下的时候玄冥用掌覆住了她的手,攥紧时传来一阵暖意。
他凝目注视着她听完她说的这些话,只在她要摘戒指的时候做了这个动作,然后询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的语气一反常态的柔和,倒让孟元一时打了个愣怔,毕竟还没有人要求旁人继续往下骂他的。
但是如今一遭不骂白不骂,她从他手中抽出手来,这会子他顺从地松开了手没箍住她。
许是她的怒气太盛直冲上了天,震得竹亭上慵懒伏着的紫藤上开着的那几朵花都抖落下来,飘飘扬扬又似落了一阵雨。
她一气呵成道:“你若不愿有人来祸害你北阴大帝这个清净自持的名声,又何必做出这些事来?诚然头一次是我醉了酒的时候亲了你发生了些不该发生的,但我给你喝了那醒酒汤还施了幻境就是为着不让你记得,这下也好保全你的名声。”
“你既全然记得这些事,为何还有在九华殿我历了火劫后那一夜之事?你真是醉了酒无意还是故意去喝那酒?你便是借着这个空子来戏弄我,你觉得很有趣对不对?”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一口气差点儿喘不上来,可心中的气却是实实在在地吐了一半。
这些年为着他心里头如此憋屈终于能一吐为快了,实在是畅快。
说罢之后她觑了一眼玄冥的神情,她这时候因着心中有气倒是不怕他,但是想一想他从生下来到现在大抵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而自己很可能是唯一一个敢如此骂他的,不由得心中一阵畅快。
玄冥出乎意料地没有展现出她预想的那般震惊或是恼怒的神情,却仍是那一副如往生海上那风波不动的海水一般沉静的面容。
这很怪,怪地让她心里头浮出那一种熟悉的怯意来,但乘着心中那股火烧得正旺,她哼了一声又道:“你若觉得有趣也好,等到我离了玄阴宫便不再有你的什么可乘之机。这样子即便你戏弄我我也不知晓,你我之间还能和和气气地做个君臣。可你今日又是个什么意思?”
“真相大白之后是想让姑奶奶我揍你一顿,还是想让姑奶奶我不明不白地陪你将这戏换到台面上来演?我呸,你做大帝的若想独善其身落个好名声,你朝外头说一声自然有大把的郡主什么的来寻你,姑奶奶我可不情愿。”
她冷着脸说完这些话后,玄冥凝眸看了她良久之后才道:“我前两次瞒着你,是我的错。今日我同你生气,也是我的错。”
他顿了一顿,道:“你若愿意听我将话说完,那么很好;你若不愿,我现在便送你回彼岸花海。”
孟元方才挂下来作怒状的脸僵了一僵,他的脾气骤然变得这么好,倒让她的怒火呈现出一种势头过大的无措感来。
她有些别扭地胡思乱想了一阵,然后快速道:“你说吧。”
小院的天空没有被树木遮蔽,清朗的银月掀开了被浓云罩起的面纱,银光倾泻到院里。紫藤花在银月下一朵接着一朵开起来了,泛着清幽的香味。
几片花瓣落下来落到孟元的发间,玄冥先伸出手替她拂了去,在他的手伸出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的躲了一躲,他眼中流露出些转瞬即逝的微讶,随即收了手道:
“在九华殿第一次那夜之前,和今日,我生气的缘由都是因为乐缨。生乐缨的气,是因为你,孟元。我恼他不自量力地喜欢你、想娶你,恼他和你说话。”
她怔了一怔,忽然有预感他要往下说什么。
便在这时她心里生出那一股久久萦绕在她心头的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的恐惧和无力,她怕他说出那句话,她怕自己没有能力和勇气回应。
这时候她又突然起了身打断了他的话,只不过这次比方才那次多了慌乱而少了怒意。
玄冥没有挡她。
她的心怦怦跳着慌乱不已地走出了三步的时候,听到了风声中传来的他的话,他说:“你第一次在九华殿吻我的时候,我很高兴;你在琅玕树下和乐缨说喜欢我的时候,我也很高兴。因为我喜欢你,孟元,是想有朝一日迎娶你做玄阴宫帝后的喜欢。”
玄冥侧身注视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神情很平静,“所以我不愿你离开玄阴宫,不愿你和乐缨接触。”
她听到他的步子缓慢而沉稳地、坚定地走到她身边的声音,她感受到自己心中升起的那种前所未有的惊慌。
孟元很想推开那竹门就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她的地方去,可是她的腿脚绵软无力犹如深陷泥潭之中,一步也走不出去。
她听见耳边传来心跳一阵又一阵如同巨石砸落的声音,在无力的慌乱之中他走到了她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