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了没多久,就等到了狐之助的脚步声。
它似乎跑得有些着急,让我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好在它没有带来什么坏消息,只是说大家愿意见我。
这是好事,至少对我来说。
但是,有个问题。
“在那之前,我有一件想要拜托你的事。”我低着头,说,“这里有可以……让我清洗一下血污的地方吗?”
我的一身白衣几乎报废了,金链断裂还被各种刑具穿透的外套只能脱下来放着——这还是我自己做的呢,弄成这样说不心疼是假的……这毕竟是我全身上下最像“鹤丸国永”的事物,现在衣服料子也变得很好摸,不知道还能不能补好。
缺少了披风外套,我这身短袖和短裤就变得有些过于暴露——对我来说,没有大到能裹住自己的衣物时,很没有安全感。
可是没办法,我也并不想穿那位前审神者的衣服,就这样吧。
扯得有点远了,总之服装已经没办法,至少脸得洗一下……不用看镜子都知道我的头发和脸全部糊了血,虽然这种情况对我来说也不少见,但要去见大家的话,这样子实在是……
至少把脸洗了,身上因为伤口得不到治疗一直在不停流血,洗了也是白洗,要是本丸里有河流池塘或者下雨的话就好办了,跳下去或者淋场雨就会好很多。
纠结得再多,也改变不了现状,好在狐之助说天守阁内就有地方可以洗,可以带我过去。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我就撞到了门上。
“……”
大概是狐之助刚才进来时带到了门扉,透进光的部分并非全开,我这一下倒是全撞开了。
“审神者大人!”狐之助回到我脚旁,绒绒的毛发扫在脚踝处,有些痒,“您没事吧?这里的门就是这种样子,并不是推拉门……”
推拉门我可能会撞墙上。
我按了按额头,反正也没有痛感,可以算作没事,不过……
“可以拜托你不要走得太远么?”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我看不见路,这样会很慢。”
狐之助似乎突然停住了呼吸。
我等了几秒,它也没有说话。
“……不可以也没关系。”我忍不住掐了掐手指,“抱歉。”
“啊、不,可以的!没有问题!”狐之助几乎是蹦了起来,它在原地转了两圈,道,“审神者大人,方便的话请把我抱起来,我来为您指路——我的重量很小,而且还可以再调整!”
“可是我身上有血。”我说,“虽然暂时用绷带缠住了,但时间久了还是会弄脏。”
狐之助:“没关系的!审神者大人!”
它用尾巴轻轻卷住我的脚腕,让我能找到它的具体位置,我试探着把它抱在怀里,确实不重,而且很暖和。
狐之助的导航非常贴心,有台阶和门槛的时候也会和我说,到洗手池前时,还提前跳到台上帮我打开了水龙头。
姑且用力搓了搓脸和头发,没有干净的毛巾可以用,连纸都没有……不过我本来就看不清,水汽盖住眼睫也没什么影响,我准备问问狐之助有没有好些,它却先一步开口。
“审神者大人……”狐之助的语气有些困惑,“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没有哦,我想。
狐之助自己也想不起来,还是决定先带我去见大家,其他的之后再说。
跨出天守阁的大门,穿过我自己无法控制的结界,我跟着狐之助走了一段路,踏上了属于刀剑们的建筑所铺的木地板。
距离见到刀剑们的时刻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跳得更快……不知道本丸里有哪些刀剑,希望我不会惹他们太过讨厌。
然后就是,对我来说必须问的事:“狐之助先生。”
狐之助仰起头:“怎么了,审神者大人?”
“有一个,无论如何都希望你告诉我的问题。”我眨去睫毛上挂着的水珠,问道,“这个本丸里,有或者曾有过鹤丸国永吗?”
狐之助说:“这个本丸并没有迎来过那位殿下……实际上并非全刀帐,有很多刀剑都没有呢。”
这大概是好事,毕竟意味着受害的刀剑没有那么多,可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听到这个回答时竟然有些失落。
我所追寻的“正确”,不在这里。
那个无所不能的鹤丸国永,不在这里啊。
“这样啊。”我疑心脸上的水珠落到了狐之助身上,导致它一直在仰头看我,“这里有面具什么的吗?”我终究还是忍不住提出,“这张脸……似乎不太适合出现在大家面前。”
狐之助都这么在意,反应又和喜悦之类的无关,想必我已经到了一见面就令人生厌的地步,还是找个东西遮住吧。
“可以使用护神纸。”狐之助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小兜里摸出了东西,跳起来帮我贴在了脸上,“这样可以吗?”
我非常满意。
可能是某种术法或者特殊材料的作用,护神纸虽然遮住了我的脸,实际上却并不挡视线,我抬眸看过去时依然是那个不甚清晰的世界,没什么改变。
走的路不算短,可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这让我更加担心本丸里刀剑的情况,伤到无法行动的刃很多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手入的活计,身上也没钱买什么加速符……
狐之助告诉我这世界不存在加速符那种东西,但可以让审神者通过打粉棒往刀剑本体里注入灵力,获得差不多的效果。
那不是完蛋了吗?靠我等于靠空气啊。
我更焦虑了。
终于到达了大广间门口,我站在一旁,等着狐之助先进去告诉大家我的到来。
太有仪式感,我向来低到无人在意的存在感仿佛都提高了一整个阶梯。
门打开了。
我缓缓做了个深呼吸,跟着狐之助的指引跨进了从未来过的地方。
“——哦呀。”
令人一听便想到清风明月的声音,却端着老爷爷的语气和架子,那人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也最先对我说话:“终于见到了——我是三日月宗近,天下五剑之一……也有天下最美之剑的名号呢。”
嗯,我知道。
大部分刀剑都在这里,有三日月宗近开头,场面开始变得很像开学的新班级,光看表面的话,还算是和谐。
然后,到我了。
然而面对着询问我的名号的刀剑们,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来的路上狐之助也同我介绍过本丸契约的事,虽然不知为何审神者的更换似乎没有引起时政的注意,可最重要的“名”却还需要我的感知,不能用原来的。
“名”吗?
“鹤……”我脱口而出的音节让我自己都诧异,懊悔的感情一瞬冒上脑海,接踵而至的是难以压制的自厌。
狐之助:“审神者大人?”
“不、不是,我不……”我避开它的目光,唇齿张合几次,却都说不出更正的话来。
狐之助说:“没关系的审神者大人,不用太纠结,只要是您自己认可的名都可以用作——咦?弄好了?”
我微微一愣。
我无所谓真名是否被刀剑付丧神知晓,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可“■■”作为我的真名,可“鹤”这个字,究竟属于我的哪一部分?
我的哪一部分配得上它?
难以理解,也无法想象,或许这是将我送到这里的力量打下的好心却虚假的补丁,可我仍然无耻地感到了些许喜悦。
将错就错也好。
——但我终究无法厚着脸皮这样介绍自己。
“随便、怎么称呼都可以。”与数分钟前同狐之助说的一样,我对面前的刀剑们说,“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
“如此。”三日月宗近似乎也不在意,他同旁边的一期一振一样,要我去手入室看看。
这是我一直在意的事,自然不会拒绝。
知道我的视力几乎等同于没有之后,这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我甚至听见了尽量放轻的刀剑入鞘声。
带着警惕和怀疑的目光太过扎人,现在这样也让我松了口气。
可手入室的状态并不让人开心。
药研藤四郎自己都还有伤,却先引着我到了其他刃面前,一期一振一直跟在我身边,此时也忍不住沉重了呼吸。
“要怎么做?”我问狐之助,虽然我身体里有灵力,却实在不知该如何使用,“我会努力的。”
“往手入池中注入灵力就好。”狐之助道,“所需要的资源,一期殿会放好。”
“好。”我跟着它的尾巴摸到手入池旁,躺在里面的刃甚至已经无法很好地维持人形,伤口露出属于金属的异常反光。
愤怒与悲伤如海啸般席卷我的思绪,冲走所有矫情的自厌和纠结,好在世界在此时足够慷慨,灵力的使用并不太难。
可是,太多了。
受伤的刃、没能得到治疗许可的刃、被暗堕侵蚀后干脆回归本体的刃……太多了,太多了,哪怕大家已经尽量让受伤最重的短刀们最先治疗,我却还是非常没用地在治疗完毕前耗尽了灵力。
“还有什么办法么?”我问狐之助,“获得灵力的办法,还有吗?”
狐之助支支吾吾,旁边的一期一振却先开口:“人类的灵力来源于血脉。”
也就是说,比起让我自己胡乱琢磨,还有这样更高效的方法,是这样对吧?不过……
我也是人类吗?
我甩去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心说这倒是简单了。
干脆把层层叠叠的绷带解开,在这简易包扎下勉强止住的伤口再次崩开,也是正合我意。
“审神者大人?!”
狐之助发出细小的尖叫,其实它应该不用担心,因为药研藤四郎沉默着拿来了盛装的容器,这次一定不会再溅到它身上。
“可以用吗?”我只关心这个问题。
一期一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可以。”
能派上用场再好不过。
我于是开始思考是否有必要再把胸口处的空洞也扯开。
“——大将。”
不知过了多久,在我的身体越来越冷时,从出现开始就没有开过口的药研藤四郎叫住了我。
他握住我的手,隔开了我不断挖着伤口的指甲和手腕。
……为什么不继续了?
“已经够了,大将。”
药研藤四郎语气似乎按捺着什么情绪,坚定地拉过我血肉模糊的手腕,试图止血,“已经足够了。”
骗人,分明是不够的。
我迟钝地眨眨眼,记得按照刚才一期一振的说法,还有几振打刀没有轮到治疗。
药研藤四郎说:“再继续的话,你会死的。”
……啊。
我现在就死去的话,剩下的治疗就没办法了。
在我思考着该怎么压着死去前面的那一条线继续放血时,狐之助开口了:“那个、审神者大人。”
我:“怎么了?”
狐之助:“手入材料不够了……”
我恍然大悟。
原来根本原因在这里……材料不够的话,我用再多的灵力好像也起不了太大效果。
药研藤四郎皱眉:“还差多少?”
明明放出的血液中的灵力刚好够把重伤和接近碎刀的刀剑治疗完毕,现在却出这种事,想必他也觉得不高兴。
因为最先治疗的是短刀,后面的便是太刀这样很花资源的刃了,差的数目有点大,而且现在当真是一点都没有了。
好在,这个世界并不靠数据说话,也可以阶段性治疗。
被我扯开的伤口已经在药研藤四郎的手下被重新包扎,甚至还很奢侈地上了药……我轻轻扯住他的衣袖,用另一只手去拿我腰间的东西。
“这个给你。”我在药研藤四郎茫然的目光中,将那振短刀递给了他。
药研藤四郎:“大将?这是……”
并非他们的同伴,却还是如此小心对待,真温柔啊。
我歪了歪头:“这个拿去刀解的话,应该能换点材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