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化玻璃幕墙将正午阳光切割成锐利棱角,白板上的潦草谱稿被百叶窗阴影斜劈成两半,左首穿定制西装的团队指节叩击着金属会议桌,思索着什么,腕表秒针跳动声像定时炸弹在倒计时。
右首穿机车夹克的男人忽然扯松领带,喉结滚动的阴影落进锁骨处的纹身。他身后的女助理面无波澜,无声转动钢笔,笔尖在抱起的空白文件夹上洇出墨渍。
“乐队的代言跟活动整体比上半年这个时间段少了很多,巴晏,公司在重新考虑你们的价值。”西装领头人转动尾戒,铂金戒圈擦过投影仪开关,投屏数字起起伏伏的红光映亮所有人瞳孔。机车夹克嗤笑着碾灭烟头,火星溅在对方纯手工皮鞋尖,烫出焦黑圆点。
“公司比我们没价值的小明星可太多了,怎么,你们打算抛弃我们,准备再签一支更有话题度、风头正起的乐队?”
金属门框映出七八道交错的人影,像困兽在镜面迷宫里亮出獠牙。穿堂风掀起报价单最后一页,空白处钢笔水晕染,窗外乌云恰好吞没最后一线天光。
“你很聪明。”西装领头人又一摁遥控笔,星期八乐队的数据赧然暴露在众人眼前。
“不过不是抛弃你们,你们依然会有资源,只是我们比较倾向于再签一支同样很有特色的乐队,只要好好包装,再增加一些戏剧性,他们不会比你们当年差。”
座椅上其他几位乐队成员大气不敢喘,心里忐忑不安,巴晏拥有乐队绝对话语权,此时难掩烦躁,感觉室内温度上升,把机车夹克一脱,甩在不远处的沙发上。
“你们签不了。”巴晏几乎咬牙切齿地笑着,狠狠将剩下半截烟碾在桌子上,烟丝都被摁出。
一直表现平淡的西装领头人终于眉头一皱,但也只是几秒。
巴晏知道这个利益至上的人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办法,比如用优异的条件,比如像曾经给他们乐队承诺过的资源和资金,毕竟同样独特的星期八乐队也很有可能跟他们一样,只要有资源和发展,就可以出卖灵魂。
“他们乐队的鼓手杨时安,姐姐是杨时净,他们昨晚已经在某个宴会上密切交流过了,他们乐队所有人的意向应该都是一致的,你不可能撬墙角,那毕竟是杨家,杨家家大业大,政商都发展、比你们都有野心和实力的一家,怎么可能会把他们家自己的孩子留给别的资本家榨干?”
见西装领头人的面色逐渐阴沉下来,垂眼开始思考,巴晏轻笑一声,“我们的助理和经纪人会给我们制造话题度的,合同还没到期,你们也别那么快失望。”
铂金尾戒磕碰金属桌沿的声响突兀地撕裂死寂,西装领头人起身,面露一丝不屑,但很快藏在他的面具下,“当然,我们签下的所有明星都能发挥他们的价值。”
他起身时带起的风搅碎了投影残影,中央空调出风口忽然发出濒死般的嗡鸣,他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腕表镜面倒映着对面烟灰缸里仍在阴燃的烟丝,像某种无声的讪笑。
金属门打开,西装领头人驻足回望的刹那,百叶窗缝隙恰好漏过一线天光,将他的轮廓镀成冷硬剪影。助理有些走神,染着墨渍的纸张突然被穿堂风掀起,啪地贴上巴晏汗湿的后颈。
她吓得一激灵,赶紧把纸拿下,这在西装领头人眼里有些滑稽。
"周三下午三点。"西装领头人叩击门框,铂金袖扣刮过玻璃时发出指甲挠黑板似的锐响,"记得带杨小姐爱吃的栗子蛋糕——席徊也顺道带着,杨小姐不喜欢苦的东西。"
袖口刮过玻璃的锐响还在耳膜里震颤,巴晏脖颈上的汗珠已经顺着脊椎滚进深处。烟灰缸里阴燃的烟丝突然爆开火星,映得他锁骨处的荆棘纹身如同活过来般抽搐。
键盘手阿K突然掀翻转椅,椅背撞上白板时震落半截粉笔,那截白色抛物线划过投屏上星期八乐队的宣传照,碎在杨时安特写的咽喉位置。贝斯手老猫用拇指狠狠碾过琴箱边缘的划痕,皮革撕裂声让角落的经纪人哆嗦着摸出哮喘喷雾。
“我们该怎么办?你当初怎么还邀请他们上音乐节?你不知道他们本来就风头正起吗,这下好了,咱们马上就要没位置了,解散乐队真的要解散了!”
阿K大喊着,马上就要拿手指戳上被他训斥的巴晏脸上。
巴晏抓起文件夹甩向落地窗,钢化玻璃将飞溅的纸页折射成纷扬雪片,在夏季有种强烈的排斥感。
女鼓手七七突然笑出声,指尖转着的鼓槌啪地戳进沙发扶手,麂皮裂口涌出的海绵像溃烂的伤口。
“用不着你教训我,我比你还在乎这个乐队的发展。”巴晏怒视阿K。
现场只有女助理和吉他手季风情绪还算稳定,但这强撑的稳定也只是抿紧嘴不出声。
他们所有人都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他们都很喜欢音乐,音乐能当饭吃,他们开心。
他们欣赏星期八乐队,但欣赏不能当饭吃,还会要了他们的命,这成了他们最后一根绷断的神经。
巴晏喉间滚动的气流裹着烟草焦苦撞碎在齿缝间。他抬手格挡的动作带起锐响,背心外裸露的荆棘纹身随胸腔起伏化作绞紧的毒藤。
“你想现在就走人?”他擒住阿K手腕的力道让会议桌投影数据疯狂震颤,暴起的青筋在百叶窗切割的光斑里泛着淬毒的冷光。
“当年老子在桥洞捡你的时候——“巴晏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铁钉,“你连效果器都他妈不会调。”
阿K激动的情绪终于有所缓和,双眼通红。
“没有我带着,你们屁都不是。”巴晏扫视一圈,最后重新看向阿K,“音乐节你们都知道我的安排,我也不做烂好人,只是给他们的机会而已,能把握住,那是他们幸运,就像当年的我们;把握不住,那就是徒有虚名的纸老虎,只要我们稍微营销,他们就从根上垮了,当时都赞同,现在开始说我的不是?”
“有的是人想搞垮他们,我们再用点小手段,最起码可以保住我们现在的资源。”
他嘴角扯出一抹弧度,颧骨因咬肌过度发力而凸起尖锐棱角,荆棘纹身还没有平息下来,百叶窗缝隙漏进的残光割裂他半边面容,明暗交界处浮动的灰尘突然凝滞——
“价值?”他忽然笑出声,指尖碾碎的烟丝簌簌落进冷凝水洼,“杨时净从小吃喝不愁穿梭于各种宴会的时候——”
喉间滚动的气音突然化作刀刃,劈开工作室凝滞的空气:
“老子在夜市扛着音箱被城管追了八条街。”
贝斯手老猫手中的琴弦一弹,金属震颤声里,巴晏抓起染血的鼓槌重重敲向投影仪,发泄着自己难得激起来的愤恨。
星期八乐队宣传照在爆裂的雪花屏里扭曲,杨时安咽喉位置的玻璃碴反光里,好像隐约映出四年前他们在地下通道卖唱时,被雨水泡烂的传单。
落地窗将暮夏光线过滤,吴确后腰抵着调音台锋利的金属边沿,他在键盘上第三次弹响副歌变奏时,王飞突然扯过马克笔在玻璃墙上书写:「第47版编曲——主歌像便秘的潮汐」
写完他骨头都软了:“算了我放弃了,我就是水平再不行,怎么能编的像便秘的潮汐呢?怎么能编出这么一坨东西呢?”
唐自心闷笑着拨动琴弦,低频震动让茶几上外卖咖啡荡起涟漪。
顶着黑眼圈已经习惯了的尤里安点头:“我早就说过你编曲抽象了,你还不信。”
吴确咬着橡皮筋扎起垂落的长发,指尖划过ipad上德彪西《大海》的波形图,音响突然爆出他录制的海浪采样。
“这里再添加大海的采样更好,这个采样在下面垫着有氛围。”
这次要改编的曲子不是别的,正是他以个人名义发布的第一首曲子《锈弦》。
这首曲子的背景所有人只知道吴确带有强烈的情感和抗争的主题,因为留白感和故事性,一发出就受到了多方创作者的喜爱,创作了无数挣扎重生的故事,吴确也在他的17岁一战成名。
只是吴确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是在被盛忻伤害后创作的摇滚乐曲,他将施暴者的琴弓熔铸成缝合线,他的创伤在音波中羽化成刃,造就了这首曲子。
这次商议要把去学校表演的三首歌用一首纯音乐串起来不冷场,吴确没有犹豫,直接搬出了这首歌。
但当时的技术总归不成熟,浓烈的情感有了,他现在也该重新编一版现在的《锈弦》了。
唐自心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下意识弹奏贝斯即兴插入一段《渔舟唱晚》的变调,音色像锈刀割开绸缎。
几人愣了几秒,吴确先笑了一声:“干什么呢?准备排音乐小品?”
“最近整活整多了,下意识反应。”唐自心立马想起来这首曲子的主题,双手合十差点坐着鞠躬。
即兴旋律缠绕着咖啡香气,吴确咬住嘴唇,又看着手上的抽象灵感手稿,正在头脑风暴时,突然用脚勾过转椅撞向鼓手杨时安,问:“第三小节加四连音镲片会不会太满?
杨时安俯身,颈侧擦过吴确耳钉的冷光,草稿纸上墨迹刚干。
“跟前面那小节一起作为过渡的话很不错,就是需要在一个合适的地方。”
他食指压上谱线,尾音突然卡在喉间——吴确侧头动作让下唇堪堪蹭过他颧骨,蝴蝶触须般的触感在皮肤上炸开麻意 。
呼吸凝滞的刹那,杨时安听见自己胸腔传来类似琴弦崩断的闷响,吴确发梢扫过的位置泛起细小颗粒状的战栗,而始作俑者全然不知道异样,还在认真思考后点头:“可以,你审美还是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