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阁楼的石梯陡峭狭窄，伊芙林步履匆匆地路过，侧头看向雾蒙蒙的窗外时才意识到，似乎已经到了冬天。

她把手蜷进袖管里，即使是这样，手指还是被灌进来的凉气冰得有些僵硬。伊芙林掂了掂斜挎在肩上的背包，里面传出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一阵风刮过，她顺着石砖旁窄小的窗户望过去，看到远处山谷里的浓雾似乎被吹散了些。她打了个寒战，晃了晃头把脑子里对黑雾的某些不美妙联想驱逐出去，噔噔噔跑下楼去。

宽敞的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伊芙林本想找找几个朋友的身影，但环视一圈也没看到人，只好低下头，顺着墙边鬼鬼祟祟地溜到后排。

尽管奥古斯都校长再三强调不要把那天在阿尔戈斯山谷发生的事情说出去，但是学院里这么大的动静哪里能遮掩得住，等伊芙林一觉醒来爬出去吃饭的时候，立刻在走廊里收到了无数过路的人或疑惑或探究的眼神问候。

她被这些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一路上检查了好几遍身上脸上有什么问题，直到遇上了“同病相怜”的米娅：

“上专业课的时候几乎是每个课间都会有人来问我那天发生了什么！我还不能说出去！”米娅皱起脸，“饶了我吧，我快憋疯了！”

《元素概念基础》是几乎全学院都要上的理论大课，阶梯式的教室宽敞的如同小广场一般。伊芙林在后排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掏出包里厚厚的几本书。这已经是放假前倒数第二周的课程，随着冬季假期的到来，学院的月轮大考也近在咫尺...她叹了口气，抽出个本子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坐在边上的人在窸窸窣窣地讨论着什么，伊芙林边写边竖起耳朵偷听了两句，似乎是在讨论期末大考的事...伊芙林捶了下脑袋，头疼地看着作业本上落下的课程。

铃声响起，席拉·博福特教授顶着一头乱发晃晃地走到讲台边上。她抬起眼皮半梦半醒一样瞟了一眼教室里的学生，拍了拍手，扩音魔法把声音传到教室里面每一个角落。

伊芙林一震，连忙放下笔抬头看着她。之前她一直感觉席拉教授每天都一幅没睡醒的样子，直到那天她仔细读了《赫卡忒校史》，才发现席拉教授是几十年来最年轻的元素魔法天才——

“今天我来宣布一个重要的事，”席拉教授眯着眼，“三年级的上半学期就要过去了，我的《元素概念基础》这门课也接近尾声了。”

下面的学生传出阵阵私语，席拉教授敲了敲黑板，九个不同的符号闪着幻化在黑板上，伊芙林认出，那是九种基础元素——水、火、金、木、土、风、雷、光、暗的标识。

席拉教授不理会讲台下的躁动，清了清嗓子：

“在开课时讲授元素魔法历史的时候我说过，元素力量在多年前非常强大，但是到现在，已经变得非常稀有，绝大多数魔法师都无法觉醒元素力量。”

“我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定期举行元素感召仪式，”她吸吸鼻子，“嗯...有点像入学时的感知测试，主要为了帮助你们进行元素觉醒。”

“觉醒元素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有的人很快，而有的人则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所以一直到毕业，我都会帮助大家进行元素感召。”

感受到底下学生们跃跃欲试的眼神，席拉教授又毫不客气地泼下一盆冷水：

“但是，你们要做好准备，你们中的绝大多少人无法觉醒元素。”

学生们沉默下来，她挠了挠头，话里又是一个大反转：

“但这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诺森布里亚帝国的魔法师中本来就只有一成是元素魔法师。元素魔法师拥有元素力量，同时也受其限制，不能掌握相克元素的魔法，而无元素者如果能参透魔力流动原理，甚至可以催动不同元素的简单魔法，对元素魔法师进行克制。”

伊芙林差点被席拉教授这一大通话绕晕，席拉教授好像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表达混乱。她推了把鼻梁上巨大的黑框眼镜，补充着：

“反正...从今天起，我就要开始元素感召了，元素觉醒与否不能决定魔法力量的强弱，只能影响你们未来的方向选择，”她敲敲讲台，“在冬假之前，我会做三次感召，每次感召两个学院的学生...和同学院高年级的学生一起。”

“时间地点我提前放在告示栏通知，大家记得要看，”席拉教授翻了翻课本，“我还有一课时的理论没有讲完...哦对了，这门课没有月轮大考，只需要上交一篇关于元素的论文就好。”

一直到下课，伊芙林都还沉浸在席拉教授的话里，直到被人群簇拥着走去餐厅她还是神游天外的状态。元素么...觉醒了肯定很帅，但是感觉不觉醒的话更没有破绽呢...她想得入神，直到肩膀上被拍了一下：

“啊！”伊芙林吓了一跳，转过身去，“你吓死我了！”

珀西沃站在她身后，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他伸出手来，一个东西从手上坠下来：

“前几天一直忘记还给你，刚刚课上也没看到你坐在哪。”

“哇，谢谢啊，”伊芙林张开手，熟悉的紫水晶手链落在了手心里，“我都忘了这个了。”

手链上的皮绳已经被换成了新的，伊芙林勾着手腕单手试了几次都没有带上，还是珀西沃帮她扣好了搭扣。她举起手晃了晃，水晶碰撞叮当作响，折射着窗外蒙蒙的日光。

两个人一起往餐厅走去。路上，伊芙林扯着自己的沉重的包躲着走廊里的人流，经过高大的门厅，她看着落地窗上面暗红色的天鹅绒窗帘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

“诶，下午是《法阵启蒙》啊，那教授...”

“新的任职教授还没找到。好在课上都是比较基础的法阵，听说是奥古斯都校长来亲自代课了。”

“哦...”伊芙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下午她来到地下教室的时候，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背影站在讲台上。还没到上课的时间，但房间里却是一片寂静。伊芙林抱着书，轻手轻脚地走到珀西沃身边的空位上，先是朝着坐在后面的米娅招招手，又压低声音：

“真是他啊——”

尽管她声音已经很小了，但在落针可闻的教室中还是足够明显。伊芙林注意到奥古斯都校长的背影僵了一瞬，赶紧捂着嘴坐下，假装认真地翻起书来。

几个踩着点的学生也跑进教室，飞快地坐在课桌后面，怯怯地看着站在讲台上的校长。奥古斯都校长沉着脸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听着上课的铃响。

铃声停下，地下教室里的气氛和晦暗不明的光线一样压抑。校长指了指四周的墙壁，镶嵌着的魔法水晶应声亮起，黑压压的地下室里顿时明亮起来。

“考德威尔教授有些事情，这几节课由我来上。”奥古斯都环视了一圈，身后台子上的课本已经哗啦啦开始翻页，“上次课你们学了什么？”

台下一片寂静。伊芙林皱着眉，装作很急地看着自己的笔记，实际上偷偷抬眼在前排二人的肩膀缝隙中瞄着校长。他等待了几秒，见没人回答，扶了下自己的金丝边眼镜：

“米娅小姐？请你来说下，之前你们都学习了什么？”

米娅就坐在伊芙林身后。她愣了下，有点犹疑地站起来。伊芙林小幅度地回过头，给她递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之前...除了学习理论知识，还学习了简单的温暖法阵、清洁法阵、静音法阵、止血法阵和照明法阵，”米娅仰着头，逐渐自信起来，翻了翻课本，“这学期我们应该还要学习传送法阵...”

“好的米娅小姐，”奥古斯都校长挥挥手让她坐下，径直走到了教室中央的黑曜石法阵前。伊芙林偷摸回头佩服地冲米娅点点头，弯着腰伏在桌上，把课本翻到传送法阵的那页。

不知道奥古斯都校长之前有没有做过教师，但是按伊芙林判断应该是从来没做过。半节课过去，她抓着羽毛笔，拄在实木桌面上差点留下个小坑，肩膀趴在了桌沿边上，勉强维持清醒着尽力扒开双眼。

奥古斯都校长催眠一样的语调又快又难懂，再加上本就憋闷的地下空间和令人眼花缭乱的法阵，伊芙林只感觉自己的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直到她猛地一下磕在了桌上——

哎呦我去！伊芙林一个激灵，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她咳了下，若无其事地扫视了下周围，还好没什么人注意到。只是自己磕上桌面的触感和发出的声音好像不太...她懵懵地低下头，看到一只修长的手从面前收回去：

“嗯？”

“清醒点。”珀西沃把手抽回去，憋着笑看着发丝凌乱的伊芙林。伊芙林掩饰着抽了抽鼻子坐起来，看到他手背上的红印，内心有点愧疚。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目送着奥古斯都校长离开教室，伊芙林使劲地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收拾着书本走出去。她有一种睡了一觉脑袋空空的感觉，随着闹哄哄的人流蹭到走廊里。

一会先去吃个饭...然后是去找森纳去地下城转转还是直接回去睡觉呢...好像有快一周没过去瓦苏达的典当行了...她边走边畅想着，只是路边告示板里闪着瞩目金光的告示一下子结束了她的纠结：

“今晚八点，进行三年级学生的第一次元素感召仪式，请战斗魔法系和占卜系的学生到战斗魔法系塔楼门厅外集合，不需要带武器法杖。席拉·博福特教授。”

伊芙林很震惊，没想到席拉教授效率这么高，导致她吃过晚饭回到寝室休息的时候仍然是有些坐立难安，刚坐下没一会就要蹦起来看看时间。她的几个室友也难掩激动，挂钟的指针刚过七点半，阿莉娅就等不及地叫起来：

“我们走吧走吧！提前过去！”

伊芙林抄起外袍，跟在她们身后。几个人急匆匆地走过去，门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由于错过了校庆晚宴，伊芙林至今也没真正参与过学院大型活动，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其他年级的学生。眼熟的三年级学生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其他高年级的学生也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等着席拉教授的到来。

没一会，席拉教授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她披着件绣满符文的特殊披风，手里拎着根火把。人群安静了下来，她简单点了下人数，扬起手臂：

“这边来！”

席拉教授带领着几百人的队伍走进门厅，径直走到一个挂着编织帘布的角落里。她屈起食指在墙砖上敲了敲，又闭着眼念了串咒语。那块酱色的帘布看着脏兮兮的，随着教授的低语，慢慢悬浮起来，露出后面粗糙的黑色砖墙。下一秒，墙壁开始从中间分开，石砖相互摩擦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站在前排的几个三年级学生惊叹着倒退了一步，伊芙林掂起脚，试图看得更清晰。分开的墙壁缓慢地向两边挪动着，直到露出了一个足够三个人并排走过的洞口。

“等下我走在前面，布罗迪，你走在最后，”席拉教授冲着身后一位高大的男生示意了下，“大家排成两列，注意看路。”

围在身后的学生一阵躁动，很快就排成了两列，伊芙林的身边站着自己的室友海丝特。她稍微安心了些，只是海丝特看着很紧张，食指和中指一直在反复交叠。

名字叫布罗迪的六年级男生也燃起了一支火把，走到了队伍的最后。席拉教授带头，一行人向墙壁后面走去。黑暗的洞口内是向下的白色大理石旋转楼梯，伊芙林小心保持着和前面人的距离，试探着踩上坚硬的理石阶梯。

教授高举着的火把在前方忽明忽暗，伊芙林只能听到众人的脚步声和队伍中时不时传出的小声惊叹。旋转楼梯并不长，当她低着头踏下最后一阶台阶时，突然，一阵潮湿的冷风扑面而来，她抬起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视野一下子辽阔起来。面前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吊桥，通体漆黑，只有缠绕在扶手上的银锁链反射着幽冷的光。吊桥的底下深不见底，伊芙林颤颤巍巍地迈上摇晃着的木板，眯着眼睛不敢往下看。

伊芙林这才知道，在战斗魔法系的城堡塔楼的前厅下，居然还有这样一个隐藏的洞穴，背靠着城堡的地下建筑，越走越深。据她肉眼观察，只有小半边的地洞在塔楼底下，随着不断深入，这部分应该已经差不多蔓延到学院城堡的中庭花园下方了。

吊桥的扶手冰凉刺骨，但伊芙林恨不得把两只手都握过去。随着队伍的不断前进，本就摇摇晃晃的木板晃动的更加剧烈，她闭着眼差点喊出声来。直到令人胆寒的颤动终于结束，踩上坚实地面的那刻，伊芙林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倏地睁开眼睛，她整个人僵了一下，惊呼声卡在喉咙里：

那是一片开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