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影遍地,树叶婆娑。
柳雨棠躺在屋顶,看着满天的繁星,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变轻了。
“你不去休息吗?”沈悠站在院里,仰头问道。
“不想睡。”
一闭眼就是乱七八糟的梦境,梦来梦去也梦不出个名堂,心烦。
“你倒是会找好地方,”沈悠瞬间出现在了柳雨棠身旁,双手往脑后一枕,舒服地眯起了眼,“今天的月亮好大啊。”
熟悉的檀香气又萦绕在鼻间,沈悠想,如果能一直在柳雨棠身边就好了,今天真安静啊,静到这世界上仿佛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那你呢?”柳雨棠突然出声问道。
“什么?”
“你,”柳雨棠顿了顿,“你是什么人?”
为什么我对你这么信任,这么熟悉,在你身边会这么的……安心。
这一切难道是巧合吗?
“我啊……”沈悠眨眨眼,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他想告诉柳雨棠,我是沈悠啊,是你的小师弟,你是天衍宗最厉害最出色的弟子,是九州修士仰望不可高攀的天才。
我在九州寻寻觅觅找了你十年,师尊他们都很想你。
又想问太多的问题,这十年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是谁救了你,为什么会失去了记忆。
沈悠静了半天,冒出来一句不相干的话:“我……在找一个人。”
“找谁?”柳雨棠心中一动,侧头看向沈悠。
“我的心上人,”沈悠轻声道:“我太笨了,找了好久。”
不知怎得,柳雨棠听到沈悠的话,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原来沈悠有喜欢的人了。
“哦……这样啊。”柳雨棠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什么样的人……”沈悠仰头看着天,扬起嘴角,眉眼弯弯指着天空道:“她是月亮。”
皎皎如明月,超凡脱俗,是风尘外物。
看来沈悠确实很喜欢她,柳雨棠想着事情出了神,蓦然,耳边传来一阵埙声。
柳雨棠:“你还会吹埙?”
“偶尔吹一吹罢了。”沈悠垂眸,悠扬的声音从指尖缓缓泻出,裹着万般地柔情,静静流淌在四周,让人俗虑顿消。
一曲毕,沈悠一扭头,柳雨棠早已陷入了深深的梦乡。
沈悠抱着柳雨棠回到了屋内,小心翼翼地给她盖好被子,站在床前注视良久,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柳雨棠的脸颊,低声道:“师姐,我好想你啊。”
害怕你永远不会记得我,又害怕你想起之后只是拿我当弟弟。
柳雨棠,你真会折磨我。
沈悠在院子里枯坐了一夜,不知何时天边渐渐染了亮光,似乎要白了起来。
良久,院内响起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旋即一道金色的传音符快速地飞向天际,只留下阵阵灵气划过的波动。
沈悠闭了闭眼,他不可能瞒一辈子,也不忍心看着师姐一直饱受失去记忆的折磨。
他看得出来师姐现在连觉都睡不好,长此以往这可怎么行呢?
等王家的事结束之后,就带着师姐回天衍宗,希望师尊能有办法。
柳雨棠做了一个梦。
不同与往常纷乱的梦境,她感到很舒服,全身仿佛被阳光晒透了,连骨头都带着暖洋洋的气息。
在梦里,她躺在一棵古树上晒着太阳,旁边还坐着一个少年,一袭青衫,他低着头在吹埙,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的脸上,白的耀眼。
柳雨棠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他的面容,“你是谁?”
少年似乎是轻笑了一声,转过头,一双眼睛明亮水润,仿佛含着一层光,笑起来让人忍不住心生欢喜,朝着她唤了一声“师姐”。
那是——沈悠。
再睁眼,窗外天光大亮。
柳雨棠深呼一口气,她怎么会梦到沈悠?!
难道……柳雨棠咬着嘴唇,脑海中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还没等柳雨棠回过神,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柳姑娘你醒了吗?”
“来了!”柳雨棠掀开被子,大步走到门口,“有事吗?”
沈悠温声道:“今日王家家宴,我们该出发了。”
“嗯,好的。”柳雨棠揉了揉太阳穴,都怪昨晚的梦太真切了,搞得她脑子晕乎乎的,连王家家宴的事都记混了。
“昨晚你没睡好吗?”沈悠看到柳雨棠的动作皱起了眉头。
师姐这个样子下去不行,还是要尽快回天衍宗让顾师叔看看,或者去岩幽谷找药宗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没事。”柳雨棠动作顿了顿,“就是做了个梦,有些恍惚而已。”
“什么梦?”
“……”
这话问得有些冒犯,柳雨棠没吭声,擦着沈悠的肩膀走出了房间,快走到前院的时候,沈悠仿佛听见柳雨棠似有似无说了一句,“美梦。”
坐在马车上,柳雨棠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我用什么身份去王家家宴?”
侍女?小厮?
沈悠眼神飘忽,过了一会儿,小声说道:“娘子。”
柳雨棠:“……”
好小子,昨天在梦里喊我师姐,现在又成娘子了是吧?
沈悠硬着头皮找补道:“这样方便些。”
至于方便在哪儿,目前还不知道,让他再想想。
“你生气了?”沈悠小心翼翼道:“要不然……”
“没事,娘子就娘子吧。”柳雨棠突然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是你师姐呢。”
沈悠瞳孔急剧收缩,师姐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想起来什么了?
“柳姑娘说笑了,”沈悠面色自若,“马忠一个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废物,哪里来的师姐?”
柳雨棠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悠,“也是,是我思虑不周。”说罢便闭上眼,靠在软枕上,“我先休息一下,到了喊我。”
沈悠扯过一张小毯子盖在柳雨棠的膝盖上,乖巧道:“好的,娘子。”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停下了。
沈悠轻轻摇着柳雨棠的胳膊,语气温柔:“娘子,醒醒,我们到了。”
柳雨棠睁开了眼,起身道:“走吧。”
“等等,”沈悠拉住了柳雨棠,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玉簪,插在她的发间,“娘子太素净了,还是要打扮一下才好。”
沈悠笑眯眯地看着柳雨棠,真好,这簪子终于戴在师姐头上了。
柳雨棠没有说话,摸了摸发间的簪子,终究是没有拿下来。
下了车,柳雨棠敛去了修为,被沈悠拉着手,俨然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
角落里的议论声多多少少传到柳雨棠的耳朵里:
“那个就是三爷的私生子?”
“不是说他风流成性吗,我怎么看着他跟他娘子挺恩爱的。”
“啧,一个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废物,有什么资格来我们王家的家宴?!”
“嘘,你小声点,让三爷听见了可了不得,三爷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就是护短。”
甫入王家,沈悠觉得自己的眼睛快被这富丽堂皇的装饰闪瞎了。
雕梁画栋,彩画浮雕,白玉台阶,铺着细墁的宽阔场地,来来往往的侍女仆役在连廊上穿梭。
好的大排场。
“啧,这王家真有钱。”沈悠道。
天衍宗虽大,但是讲究清修,极少有这么大的铺张。
柳雨棠看了一眼用绸缎扎成的花,“民脂民膏罢了。”
进入宴厅之后,两侧檀木小案井然有序地摆放着,旁边还配着美貌的侍女,皆是清秀可人,身材婀娜。
沈悠很快找到了他那个便宜爹,王世松正坐在上席,心猿意马地摩挲着侍女的纤纤玉指,侍女敢怒不敢言,竭力地推脱着,声音都发抖了,“三爷,奴婢要去忙了,还请三爷见谅……”
“你先下去吧。”沈悠冲着侍女挥挥手,大大方方地落座,“您还是收敛一下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王世松毫不在意地冷哼一声,“你怎么跟着老妈子似的,啰里啰唆。”目光又落在沈悠身后,眉头一皱,“你怎么还带了个女人来?”
“这是我娘子。”沈悠道。
“你又装什么情圣?”王世松一脸“儿子你吃错药了吧”,他这个儿子随他,风流成性,小老婆都娶了八个了,现在又想起自己的正头娘子了,骗谁呢?
“患难见真情,没她我可出不了落雁城。”沈悠凑近低声道:“我这不是为了在二伯和王家人面前留个好印象嘛,您别拆台。”
“行,我就说你小子怎么变性了,原来是长心眼了。”王世松满意一笑,便不再多问,规规矩矩地坐在案前等着开席。
天色渐晚,宴厅也点上了灯烛。
光酬交错,三巡酒过,席上的人都趴了大半,王世雄依旧没有出现。
沈悠也难得露出一丝倦意,应付王家人颇费精力,这王家人不多,勾心斗角倒是不少。这里一点都不像清修之地,倒像是富贵名利场,一个个心怀鬼胎,表面笑嘻嘻,心里不知道怎么骂人呢。
沈悠想,累了,不找了,要不然求求师姐直接一剑劈了他们吧。
“今日不是家宴吗,二伯为何没来?”沈悠推了推醉醺醺的王世松,“难道二伯有事?”
“二哥……嗝……他……忙,我……嗝……听说他在……”话音未落,王世松一头扎在案上,彻底睡着了。
沈悠:“……”
算了,还是自己找吧。
“放开我……我还能喝……”沈悠大半个人趴在柳雨棠身上,脸颊发红,嘴里还嚷嚷着,“今个谁都别走,有本事跟我喝到天亮!”
前方带路的侍女打开了门,恭敬道:“这里就是您和少爷的房间了。”
“好,多谢。”柳雨棠扶着醉醺醺的沈悠进了房间。
待侍女走远后,沈悠睁开了眼,眼中一片清明,哪里还有什么醉态。
“你酒量倒是好,喝了这么多都没醉。”柳雨棠打趣道,“你莫非是在酒坛里长大的?”
这得是喝了多少年的酒才练出来的酒量。
“还好。”沈悠轻描淡写。
他之前滴酒不沾,自从柳雨棠失踪后,想柳雨棠想到发疯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喝酒,喝醉了心里会好受一些。
“说正事吧,”沈悠从袖中拿出一张王家的布局图,修长的手指虚虚点着某一处地方,“这里是王家历代家主的书房,或许会有线索。”
只是这里守卫森严,连值班的门生都是金丹期修士。
“好,你尽管放心去。”柳雨棠也正了脸色,看着地图上那几处阵法,“我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夜半三更,王家突然爆出了一声惊天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