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沈婉鸢又想起了陆珩第一次抓她回京的场面,脸色瞬间煞白,颤颤收回了手,麻木地说道:“哥哥,我不能连累你。”
她永远也忘不了在西北小镇的小屋里,陆珩手持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指着她的样子。
帮助她逃跑的小春儿,没有阻拦住她的凛玉,自那次逃跑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们,她不敢细想深想,只能暗示自己她们也许还在肃王府。
“你放心,陆珩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对我动手的,况且让你离开对我而言,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沈婉鸢听着白术的话,从回忆的恐惧中回神,她转头看着白术胸有成竹的样子,垂眸哑声问道:“哥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明明袖手旁观对你才是上策。”
白术看着沈婉鸢的样子,眼眸中都是悲悯,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郑重说道:“人都有私心,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自从嫡亲妹妹产后抱着孩子跳湖后,我总是厌弃自己空有一身医术却没能拯救她。这五年,我总是翻医术看方子,想着要是能回到过去该多好。”
“婉鸢,我不仅在救你,也在救我自己。”
沈婉鸢看着她的手背上忽然低落一滴晶莹的水,她仰头看向白术,他却似无事发生般,仍是带着一抹笑意。
她心脏酸涩难忍,滚圆的眼泪低落,似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攥着白术的衣袖,急迫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白术释怀地笑了笑,安抚地说道:“你产子的亏损还未养好,等到春日正暖时,便是你重获自由的时候。”
倏然,窗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炮竹声,若有似无的硝烟味穿过门缝飞到沈婉鸢的鼻尖。
她仰头看着窗户上一抹淡淡的橘黄色霞光,声音沙哑地问道:“哥哥,今夕何夕?”
“大年三十了,明日便是新的一年。”
听着白术关门的声音,沈婉鸢瞳孔一缩,眼眸在刹那间被泪水充盈,泪水顺着鬓角滑落在锦枕上的石榴花上。
鸢儿真是不孝女。
一年了,母亲离开她已经整整一年了。这一年过得就像过了半辈子一样漫长。
她之前也能在苦日子看到一抹小小的希望,现在日子怎么被她过成了这样。
沈婉鸢撑着身体坐起身来,擦干眼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手指轻抚着脸颊。
镜子中的女子,陌生的让她感到害怕。
脸颊憔悴而又消瘦,脸色苍白没有半分血色,眼眸低垂似将死之人一般,似是在一瞬间,她的眼中又多了一抹坚强。
她沙哑地唤道:“平玉,帮我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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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的京城也是分外热闹。
肃王府挂满了红灯笼,福字对联已然贴好,下人们昨天领上了主子发放的赏银,今天每人都面露喜色,喜气洋洋地准备着年节需要的瓜果膳食。
武安从府外回来,匆匆走到肃王府正院,站在书房门外整理了一下衣衫,敲门道:“王爷,属下武安求见。”
“进。”
武安推门而入,看到陆珩端坐于书案前,手边还放着一张展开的画轴,里面俨然时一副美人图。
美人不是旁人,正是沈姑娘。
每年三十到大年初一,宫中都有着繁琐的流程和规矩,陆珩需要穿戴好亲王形制的朝服,头戴金冠,脚踩云靴,鸣环玉佩皆要佩戴整齐。
陆珩看着时辰尚早,便坐在书案前,便翻出前几日才装裱好的画轴。
那时夜色正浓,沈婉鸢身着绯色洒金洋褶群,头戴一根翠玉簪,秋日微风微微吹拂着她身上淡粉色的披帛,她左手抚着隆起的小腹,眉眼中皆是温柔。
她手边还放着观星指南,似是要同他讲些什么典故,刹那间温柔的回头望着他,深深地篆刻在他的心中。
有妻有子,清风明月星辰,别无所求了。
所幸,一个月的思念便要在今天相见了。
陆珩看着武安,缓缓收起了画轴问道:“东西可都备下了?”
武安应道:“宝驹已经备好了,骑到江南没有问题。”
“可是王爷,明天就是初一,陛下给您解药的日子,您怎么能确定今天他真的会让您不参加宫宴,还要给您解药。”
陆珩想起身上的毒药,眼神便凌厉了几分,他轻嗤一声道:“无妨,大不了孤陪他们母子守岁后,再骑快马回宫服用解药。”
武安在心中暗念道:“快马单程四个时辰,还要连续往返,别说是人,就是马都受不了。”
“婉婉可有给孤的信笺?”
陆珩的问话,打断了武安的思考,他赶忙应道:“回禀主子,只有平玉时不时发来沈姑娘的情况,并没有其他信笺。”
武安从怀中取出信笺,放在陆珩的面前,他却感受到了陆珩周身瞬间变得冰冷。
他讪讪说道:“平玉说,沈姑娘精神还是不太好,用膳也不香。”
陆珩眉头紧蹙道:“白术,这个庸医。”
“对了,小东西还活着没?”
武安在心里绕了好几圈,才明白陆珩说的小东西是小世子,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回禀道:“小世子比您走的时候胖了许多,吃奶睡眠甚好,身体看着也康健了许多。”
武安忽然摸不准陆珩到底对小世子是什么态度,明明昨天王爷还在找幼时先皇后给他的白玉老虎,怎么今天就是一副无关死活的样子。
大抵这就是父亲无言的爱?
陆珩轻嗯一声,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问道:“可给宫中人传话了?”
武安颔首道:“全都安排好了,她会尽全力帮助王爷。”
“好,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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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王爷,陛下还在同相阁老议事,您在此处等候片刻。”
大太监张福子弓腰谄媚说道。
陆珩早已熟悉了小皇帝这副姿态,不外乎便是杀杀他的气势,他站定在殿门口候着。
还未等片刻,张福子似是看到了什么人,急匆匆跑过去腰弯的更低道:“月嫔娘娘,您怎么来了?哎呦,还有大公主,奴才给您请安了。”
“小家伙早上一醒来便吵吵闹闹,我想着大抵是想她父皇了,便带着来看看陛下。”
月嫔说话轻声细语,嗓音温柔仿若潺潺流水,她向前两步,似是看到了陆珩在此。
她低眼垂眸行礼道:“臣妾见过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陆珩淡淡看了一眼,摆了摆手道:“月嫔娘娘客气。”
陆珩话音刚落,议政殿的大门便敞开,传话太监赶忙唤道:“娘娘,陛下唤您先进耳房侯着,莫要在此处吹了风。”
至此,陆珩就这般在外面吹着冷风等着。
议政殿内,相阁老却同样是如坐针毡,他浑浊的眼眸看着年轻的帝王。
一个不同于先帝的仁厚,也不同于陆珩凌厉的帝王。他心中满是算计,不仅气量小还心胸狭窄。
相阁老根本不懂先帝,他为什么要把一个培养成熟的肃王陆珩踢出局,让一个从未学过帝王权谋的小皇孙上位。
相阁老今日本就是想着投诚前来,他的嫡女曾经是肃王的未婚妻,但是小皇帝上位后,一道圣旨便让她进宫为妃,得罪了肃王之后。
相府只得不停讨好小皇帝。
但日子还没好过几年,因为相晴晴这个逆女,小皇帝也不再相信他的忠诚。
今日前来,本就是想着趁着三书六礼还未走完,以两人八字不合来取消婚约,谁料皇帝只是冷冷说了一句:“这天下,还没有让朕收回的圣旨。”
小皇帝一席话让他老脸扫地,本欲告退离去,怎料肃王前来,小皇帝便又让人给他续了一盏茶。
直到一个时辰后,一壶茶早已变得清亮,皇帝笑了笑说道:“相阁老请回吧。”
相阁老在殿外看着身上已然积满雪花的肃王,眼眸闪过一抹审视后,行礼问安便离去了。
纵然陆珩身着厚重四爪蟒袍朝服,又身披大氅,却也抵不住在寒风中站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冰冷。
陆珩压下心头怒火,眼眸却是分外冰冷,行至宫殿中,行礼问安道:“臣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没有回应陆珩,他抱着刚刚才过百天的小公主,哄着说道:“这小姑娘就是粘人,昨个才见过朕,今日便又不好好喝奶。”
月嫔笑着说道:“我们小公主日后可是要当陛下的小棉袄,怎么能烦我们小宝贝。”
在小皇帝怀里的小公主恰好笑眯眯地望着他,他的心中充满了汹涌澎湃的父爱。
小皇帝转头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陆珩,故作惊讶道:“哎呀,皇叔怎么还未起身,你们这群奴才还不赶快让肃王爷落座。”
陆珩眼眸已经满是寒冽,却在抬头看向小皇帝的时候,恢复了平静。若不是今日有求,他定是转头就走,根本不会给小皇帝磋磨他的机会。
小皇帝之后的问话却使得陆珩心头一紧。
“朕听闻皇叔也喜得麟儿,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派人告朕一声,让朕也沾沾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