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后来听南水说才知道,原来孟清玄在带着姝婉赶来我这的路上,同时也派人去禀告给了刘起。
当刘起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就是来见我,他担心我会害怕,更担心我因此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我本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来可怜我。
没想到,他早就先我一步想我所想,在安慰陪伴我的时候,还不忘调查事情的真相。
那些歹人的尸首被他命人扒了个干净,里里外外也掏过了好几遍,就差开肠破肚摸个清楚,如此,才好不容易找着这两件重要的物证。
其一的那枚赤玉指环,据说是去年他们大婚之时,由谢氏的皇后姐姐赏给姊妹二人的陪嫁之物。
那赤玉指环本就是一对,大小谢氏各有一只。
因而,当刘起拿出其中一枚指环的时候,谢沉鱼才会慌忙否认那东西是她的,就是怕刘起误会她。
而其二的那枚家印,却没什么好说的。
那是谢氏家奴才会随身携带的东西,以免外出办事的时候遇上阻碍,届时只需将家印一露,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想来本是为了寻个方便的信物,没成想,却成了指认凶手的唯一物证。
刘起板着冷脸,随手将那肮脏的布帛甩到谢落雁的脸上,转而对谢沉鱼道:“事到如今,又该作何解释?”
谢沉鱼面色惊惧,连声叩首,“是妾身疏忽,管教妹妹无方,都是妾身之过,还请夫君网开一面,轻饶落雁。”
“轻饶?”
刘起冷笑,“谢沉鱼,我同你说过的,这不是第一次。”
“上回,我们如何说的?”
我本在替姝婉喂药,听到刘起这番话,禁不住停下手中的动作,蓦然看向他。
什么意思?什么叫这不是第一次?
难不成,还有上次?
谢沉鱼俯低身子,额头死死磕在地上,一下一下,越来越重,直到额头磕出一片青紫。
“王爷,都是落雁一时糊涂,王爷……”
她再不叫什么夫君,磕磕绊绊,吐出来的都是血泪的字眼。
“当真只是一时糊涂?”
刘起质疑道:“她都没说她是一时糊涂,你怎就笃定她会是一时糊涂?”
“沉鱼,你应当还记得我说过,若再有下次,你与她……”
“同罪。”
他嘴里轻飘飘浮出这两个字,而这两字却像有千斤那么重,直压得大小谢氏喘不过气来。
谢沉鱼死一般的眼神里再没了半点光彩,而谢落雁脸上亦是毫无半点血色。
“来人,将谢氏姐妹禁足院中,没有我的指令不可踏房门半步。”
“是!”
来人轻而易举地把大小谢氏拖了出去。
屋外头,乌泱泱的雨水一直在下,只是如今,再没了能替姐妹俩撑把伞的人。
看到大小谢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我适才松过一口气,放下手边的药碗。
刘起转身来到我面前,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左右不过是想说些宽慰我的话。
只在这眼下,宽慰又有什么用。
若能让姝婉好起来,我什么话也不需听。
若姝婉好不起来,他纵是掏空了心思来说,也起不了一点作用。
我叹气,叫他回去。
他立在原处,既不走,也不动弹。
我道:“若不能惩处大小谢氏,你干站在这也不管什么用,没什么可饶不可饶的,但凡惩治恶人,我只信一报还一报。”
这话我可没骗他,若当初替华灵出气的时候,不是我狠下心来治了治冯昭,如今哪还有华灵的好命活。
刘起点点头,闷声道:“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只是她们毕竟是皇后的姊妹,许多事,我仍需过问陛下的意思。”
我道:“那你便过问去吧,光杵在这做木桩子吗?”
听我如此说,他也没脸皮再耗下去,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幽怨地看了我一眼,转头走入雨中。
刘起走了,南水立即狗腿子似的跟在后头撑伞,紧赶慢赶,总算没让他家王爷再淋着冷雨。
我好不容易松懈下来,一扭脸却看见孟清玄还站在那,思来想去,还是不忍心开口将他也赶走。
我起身从柜子里翻出几件穿大了的男装,递到孟清玄手中,道:“这两身衣裳都是干净的,天冷你赶紧把身上湿掉的换下来吧。”
孟清玄点头接下衣裳,硬声硬气地道了声,“多谢公子。”
他换好衣服后,又回来了,只是姝婉还没醒,我俩谁也不敢离开。
一左一右坐在床边,四只眼睛就只看着姝婉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缓缓开了口,“不知孟副将是否知道,王爷方才所说的‘上次’是什么意思?”
孟清玄提眉,谨慎地看我一眼,复又别过头去,“末将、末将不知。”
孟清玄是半个粗人,书没念过多少,人也没少杀过。
要让提刀上阵杀敌,他定是二话不说就冲在前头,可若要他捏谎诓人,他指定半个弯弯绕也编不出来的。
也正因如此,我才会选择与他开门见山来说。
我担心刘起会骗我,却不用担心孟清玄会骗我。
“你只管放心同我说,我若知道了,便是知道了,在我这就算了结,定不会再让旁人知晓。”
孟清玄将信将疑地看我一眼,始终沉默着不敢搭腔。
“怎么着,信不过我?”
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姝婉在洛京跟了我八年,这八年来她在我的庇护下,从十六岁长到二十四岁。”
“若我不是个好人,姝婉又怎能活到现在?还哭着闹着非你不嫁?”
我这番话说得情理俱在,孟清玄再找不着反驳的由头,只得悻悻道:“那公子必得答应末将,此事只能有公子一人知晓,切不可再让第二个人知道。”
“此事事关重大,更与王爷的男子颜面有关,末将不得不谨言慎行。
我爽快地拍了孟清玄肩膀两下,“孟兄弟,放心吧!君子有言在先,在下并非背信弃义之人,绝不会再将此事说出去的。”
孟清玄看了看我,郑重地点点头。
小夫人谢落雁酷爱北人的打扮,这是在刘起大婚那日起,整个建康乃至紫宫都知道的事。
与大夫人谢沉鱼的憨态娇蛮不同,小夫人谢落雁显然更加温婉贤淑,是南人男子眼中最独一无二的良妻人选。
自平东王刘襄当上大宋的皇帝之后,谢氏的一双孪生姊妹也算鸡犬升天,由此,便成了板上钉钉的皇亲国戚。
不知是为了亲上加亲,还是宋主嘉奖功臣而有意为之。
总之,这一双美艳非凡的谢氏姐妹花,竟在同一日成了庐陵王刘起的一双平妻。
建康无人不感叹,庐陵王刘起艳福不浅,前有倾国倾城的魏公主为之倾心,后有一双沉鱼落雁之姿的谢氏姐妹投怀送抱。
做男人能做成刘起这样,钱权美色,无一不缺,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只是,世人都只瞧见了刘起的表面风光,却不知他亦有他的苦衷。
而这份苦衷搁在孟清玄嘴里,却化作了无比沉重的两个字——屈辱。
所谓屈辱的不是别人,正是刘起的平妻之一,小谢氏落雁。
孟清玄虽不清楚为何小夫人偏爱扮作北人的模样,但他却隐隐觉着此事定于刘起身在洛京的过去脱不开关系。
不仅是他这么以为的,就连谢落雁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在刘起回建康的第四个年头,建康城外的一处郊地上建起了城外营,此营主要负责卫戍京都建康的安危,以防建康在战乱时受到外敌侵扰。
皇帝下旨,由庐陵王刘起兼任营地统领将军,督造筹备营地建设。
此后,适才新婚燕尔的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城外营地驻扎,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有一次,谢落雁瞒着众人,只带了一个婢子,偷偷从府里跑了出来。
她扮作北人女子的模样,蒙着面纱,带着头笠,孤身钻入军营。
但那军营到底是男子的地方,单凭两个女子,如何能出入自由。
谢落雁刚一潜入,就被人从身后打晕,不知拖去了什么地方。
巡逻的士兵见她穿着北人的衣服,也搞不清她的来头,还以为是战乱之下,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女俘。
既是女俘,便只有一个下场。
刘起知道这件事后,当即以军令处置了几个,但抵不过悠悠众口,若不尽早想个办法出来,此事迟早会闹得建康人尽皆知。
他深知,在南人看来,作为一个女子,倘若失了贞洁,该是如何。
他不忍心看到一个单纯无辜的女子就此香消玉殒,就此牺牲在人尽可夫的唾沫声中,成为袅袅孤魂。
于是他当机立断,将参与这桩暴行的人通通杀了个干净,以此将真相彻底掩埋。
在谢落雁睁开眼的第一瞬,看到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刘起。
谢落雁笑了,她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了。
她照着那魏公主的画像梳妆,覆上面纱,化作北人模样,终于被他错认成了心头的白月光。
从前,旁人都说她与画像上的女子眉目相像,她都不信,如今看来,却是像到了足以以假乱真的地步。
从此,她了却所愿,“真真正正”成了刘起的人。
自那之后没多久,她就怀上了刘起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