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过后,气候渐渐转热,府里又开始忙碌着各院各落的更换夏衣事宜。这个夏日,悦灵对这夏衣更换之事尤为上心,不仅从采办布匹到缝制新衣都亲自督办,而且对胤祐今夏的服制更是花了不少心思。
宫里早有消息传出,此次晋封的名单中,胤祐便是其中之一。此次晋封距上次晋贝勒已过去数年,且这次,胤祐是凭借军功才晋的郡王爵,自是与上次晋贝勒不同。不管怎么说,这封王与封贝勒虽说只差了一阶,却是异常遥远的一阶。历来,止步于贝勒爵上的皇家子嗣亦不在少数。
于悦灵而言,这王爷福晋与贝勒福晋的名号更是有着天大的不同。自从消息传出后,悦灵这阵子的心情格外舒爽,处事待人都和颜悦色不少。府中各人也纷纷感受到了悦灵的喜悦,一想到自家主子得以晋封,也都与有荣焉。
想着胤祐封王也是府里好久不曾有过的大喜事,悦灵整日忙碌着里里外外,从整修府邸到添置家具,无不亲力亲为。虽是如此,她仍是觉得做的不够,恨不得能把整个府邸都重新布置一番。
悦灵的忙碌,看在徐嫲嫲眼里,打心里的欢喜。只是遗憾的是,对于悦灵的喜悦,胤祐却未将此事看的太重,多次嘱咐悦灵不必太过铺张,简简单单就好。
悦灵自是知晓分寸,毕竟正式的圣旨尚未颁布,若是做的太过,未免惹人非议。因而,每当胤祐叮嘱自己时,她也是虔心的应下了。毕竟不到圣旨颁布的那一日,什么差错都有可能会影响到最后的结果。
这一日,锦绣一回到烟波斋,便寻找毓沅的身影,最后还是在胤祐的书房里找到了她。
“原来姐姐在这儿。”
毓沅正拿着掸子在擦拭着一些古玩玉器,听到锦绣的声音,也没回头,只是随意问了声:“怎么,找我有事?”
“是啊!府里发放夏衣呢,我刚去领了回来,本想连同你的一起领回来,可是那发夏衣的小李子太可恶了,非说得本人亲自去才可。”
毓沅回过头,见锦绣一脸怒气的样子,安抚的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了,等把这儿打扫干净了,就过去。”
锦绣见她丝毫不介意,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就说姐姐脾气好,他们敢这么对待咱们,还不是眼红咱们烟波斋里做事的人才会如此。”
毓沅听着锦绣的愤愤不平,也不搭茬,只是笑着自顾的忙着手里的活,待把最后一件玉器掸拭干净,这才放下掸子,走至锦绣身边。
“别人眼红,就让他们红着呗,你一生气岂不是正中别人的招了,他们不正是希望你过的不快活么?你倒好,还遂了他们的意呢!”
“姐姐说的是,我怎么就没想到?我就说姐姐不仅脾气好,人也好呢。以后,我也要多向姐姐看齐才行。”
毓沅杏眸微瞪,觑了她一眼,“我看你啊,近来也是越发贫嘴了,小洛子那套油腔滑调,你是一样一样的学了去了。”
锦绣调皮的一笑,也不在意,见毓沅已忙完,便问道:“姐姐现在是要去领衣裳吗?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还去一趟?这不是让人坐实了我们烟波斋是闲的发慌的地方么?”
锦绣一听,顿时恍然大悟,忙改口道:“那我还是不去了,姐姐快去吧。”
毓沅嗯了一声,这才同锦绣二人出了书房,独自朝府邸库房而去。
从烟波斋到库房,这条路毓沅走的并不多,自从入住烟波斋以来,一是胤祐曾经的交代,没事尽量别出烟波斋,二来也是因为自己也懒得到处去闲逛,因而,这几年下来,她还真的鲜少去胤祐的府邸到处走走。
库房坐落在西厢的一个角落里。从烟波斋出来后,需得沿着风烟湖的小径自东绕到西边去,而这一路上,建在在风烟湖畔的璞邑苑正是离后院最近的一个花园。
也是因为距离的关系,璞邑苑中时常能见到悦灵等人在那儿散步。毓沅虽住在府里多年,却对这些事不甚了解,正因如此,当她路过璞邑苑时,见花开正盛,林木正郁便随意的入了苑内,驻足多看了会儿。
入眼处的一片参天古树,如同一把把巨伞,将整个璞邑苑遮挡的严严实实。虽已入夏,气候尚未炎热,然而在璞邑苑中,却明显能感觉到比苑外凉爽了几分。
毓沅也曾听胤祐多次提起过这个地方,只听说他当初是如何费心费力的营造这么一个地方,毓沅却从来没放在心上。偶尔有几次路过这里,也只是步履匆匆的走过了。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会心血来潮的想进来看两眼。只是,她不曾料的到是,她的心血来潮竟会令自己陷入那么一个窘境。
才刚走了两步,迎面而来的悦灵一行人,真真切切的进入自己的视线。毓沅犹豫着该不该掉头离开,却未待她决定之前,悦灵显然已经看到了她。
对于毓沅的存在,悦灵自然是知道的。那年德妃赐人入府时,她还担心了好一阵子,不知道府里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索性,观察了一阵子后,见她虽有几分姿色,却也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也就稍稍放心了些。
而后几年,胤祐虽时常宿在烟波斋内,却也未再听说发生类似久久那样的事,悦灵便更放心了。
只是,这放心了多年的人,近来却屡屡发生令她诧异的事,且不说去年的回家祭祖之事,便是眼前,这离府大半年的时光,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这整个府上,怕是除了胤祐,也无人知晓了。
作为府里的一个侍女,有些事,有些特权,本就不该有。悦灵也曾试探的提醒过胤祐,无奈胤祐总是避而不愿多谈。几次下来,悦灵也识趣了,一心以为或许毓沅是德妃赏赐的人,所以胤祐才会如此厚待她,也便不再多提了。
而今日在璞邑苑中偶遇毓沅,毓沅没料到,悦灵更是没料到,既然已经碰上,悦灵便不再犹豫,径自朝她走了过去。
有些话,胤祐不想说,可她作为府里的女主人却不得不说,尽管她是德妃派来的人,尽管她曾经也同样出身名门,可既然入了府,即便曾经再如何高贵,也不过是个侍女罢了。
见悦灵正朝自己走来,毓沅定了定神,忙退避一旁,待她走近,这才敛裙请安,举止上不卑不亢,既不傲慢张扬,也不落人口实。
悦灵见她举止得体,言语恭敬,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略想了片刻,方才扯了个说辞道:“听说前阵子离府去办事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人知会我一声?”
毓沅不想她竟然提起这事,本来自己就不归属她的权限之内,自然不必事事知会她,只是眼下听她这么一说,毓沅心里明白,这分明是来者不善。
愈是如此,她愈发多了个心眼,这么多年的平静生活,她可不想因为今日的不期而遇而被破坏,凝神片刻,便回道:“回福晋,是奴婢的疏忽。”
悦灵不料她竟没有狡辩,反是坦荡荡的认了错,心下却更是不满,“听说以前不是在景仁宫做事的么?这么粗枝大叶的,怎么在娘娘面前伺候的?”
毓沅默默听着,并不辩解,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多说一句,便是错一句。既如此,倒不如照盘全收,如果挨几句训斥就能化解眼前的尴尬,她也乐的如此。
对于毓沅的沉默,悦灵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而令她更气愤的是,自己却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惩处她。
正当悦灵琢磨着接下来的说辞时,一个熟悉声音在身后响起。
“喲……今儿个,这儿可真热闹,姐姐这是在训诫谁呢?”
悦灵一听这声音,便知来者何人,在这个府里,除了她,还没有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的。
收敛起刚才的神色,悦灵故作优雅的朝着来人微微一笑,“我以为是谁呢?原来又是个烟波斋里出来的人。”
对于久久的存在,悦灵从来都没放在眼里过,说到底,自己无论如何也是出自名门,而她不过是个侍女罢了。一夜承欢之后,才有了她今日的地位,对于这样的女子,悦灵是打心眼里瞧不起。
而久久也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虽说只是个侍妾,可毕竟这些年,她也是这个府里唯一一个能光明正大同嫡福晋分享一个男人的人,时日久了,她的心性自然渐长不少。
虽然自己算不上得宠,可她知道,比起自己,悦灵也好不到哪儿去。因而,每每见到悦灵,这规矩也是越来越淡,这礼仪也是越来越简,甚至有时候,还会反驳几句,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悦灵早就对她不满了,多次想治她,却总碍于胤祐的一句“家和万事兴”而不得不放弃。
对于胤祐总是拿着“容人之量”来衡量自己,悦灵被这一招吃的死死的,一是不想为了个卑贱的女子坏了自己的名声,二也是不想留给胤祐一个妒妇的形象,故而在久久一事上,她只能忍了又忍。
而久久也是个机敏的女子,虽多处得罪悦灵,然而,在明面上却让人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自己对悦灵有所不敬。
此刻,久久一听悦灵说的话,便知道她又是在拿自己的出身说事,面上也不恼,只是笑的更灿烂的回道:“烟波斋,那可是爷最爱的地方,姐姐这般瞧不上,不知情的人还道是姐姐瞧不上爷的心爱之物呢!”
“你……”久久的牙尖嘴利,悦灵不是第一次体会到,只是第一次当着毓沅的面被人反唇相讥,面子难免挂不住。
久久见悦灵无力反驳,愈发得意,走近几步来到毓沅的面前,仔细的打量了眼她。
毓沅于她而言,自然是不熟稔,虽然同住一个府邸,平日里却几乎从不碰面。可毓沅的名字,她却异常熟悉,甚至,熟过悦灵。
毓沅被久久盯的浑身不自在,稍稍退身,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对其恭敬一福,说道:“奴婢给久姨娘请安。”
久久凤眸一睨,笑的满面春风,见毓沅半屈着膝,也不叫起,却反而回头冲着悦灵另有所指的说道:“难怪姐姐瞧着烟波斋不爽快,这烟波斋出来的姑娘,还真不是普通的标致呢!”
说着,小步上前,这才伸手扶起了毓沅,却又是一手托起她的手腕,嘴里不住的啧啧赞道:“你瞧瞧,你瞧瞧,这吹弹可破的青葱玉指,哪是做侍女的料,再看看这模样这身段……”久久掩口窃窃一笑,“怕是好日子也近在眼前了!”
毓沅一听这话,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她与胤祐的关系,幸好只是在烟波斋之内,便是连锦绣也未必都清楚。只是听久久这么一说,她不敢想象,若是有一日,让眼前这两人知晓了自己与胤祐的关系,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局面。
“久姨娘说笑了,能在七府伺候,已是奴婢的好日子,奴婢又岂敢祈求更多?”
毓沅微微低头,把姿态放到最低,当着胤祐的这两位妻妾的面,她不敢多说,更不敢惹出什么是非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毓沅心里这么想着,眼下,她与胤祐的事,能瞒一日,便多瞒一日吧。
悦灵听着久久的话,心中越发鄙夷。久久的话,虽然听着是在赞赏毓沅,却不无是在彰显自身的优势,所谓有模有样有身段,所以,才会有得到胤祐青睐的机会,而这又不无是抬高她自己的身价。
正当她要反驳时,又听到毓沅的说辞,心下顿时乐了,接着毓沅的话,便直接说道:“这人呐……还真是有云泥之别,同样都是烟波斋里伺候的丫头,有些人就懂得知足,知道分寸,偏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小心落的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后果哟!”
说罢,悦灵也不再理会她俩,掉头便离去了。无论是久久还是毓沅,都不是她想多看一眼的人。与其在这里与他们多费口舌,还不如回自己的屋子去。
悦灵的离去,徒留下毓沅和久久在原地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悦灵的背影消失在林木的尽头,久久这才回过头,又瞧了一眼的身旁的毓沅。
毓沅见悦灵已走,便也告辞道:“久姨娘若没什么吩咐,奴婢先告退了。”
久久不答,刚才当着悦灵的面,有些话她不能说的太明白,现在只有她二人在场,她也就放开了胆子问道:“这么多年了,你就一点都不介意,屈居她人之下?”
毓沅一楞,提眸,一脸惊愕的望着久久,不知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别忘了,你现在所住的地方,曾经可是我住过的地方。烟波斋里的旧事,我可都清清楚楚的记着呢。”
毓沅顿时一惊,她不敢想象这个府里,居然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她或许知道所有的事,而自己却完全不知道她到底知道多少。
久久见她吃惊的模样,好心的提醒道:“那年贝勒爷从马上摔下来,不就是你来瞧的他么?虽是一身男儿装,我一眼就瞧出你是个姑娘。之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