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瞧见司决明横抱着长孙千里大摇大摆的走在王府里,两人都穿着寝衣,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不过他怀里的长孙千里身上盖了件丝绸披风,垂着眼睫,睡的踏实。
王府里的人也早就见怪不怪了,长孙公子在王爷眼里跟个心肝似的,所以王爷干出什么事儿也不稀奇。
王爷要是不在王府里,当家作主的就是长孙公子。长孙公子表面冷了点,其实很好说话,问他拿银子,许是都能拿到。
也不是说王爷小气,只是他威势十足,威严摆在那,走近他两步,膝盖就开始发抖,想下跪。表面上王爷闲散逍遥,其实是个火药桶,一个冷眼刮过来,魂都吓走了一半,哪里还敢到他面前舞?
也就长孙公子能跟王爷大呼小叫了,还能擂他脸。那件事一出,那时可谓是传遍了整个王府,上百号人没一个不知道的,一个大耳刮子打得所有人腿发软,有几个没瞧见的还有些不敢相信。
不过宋因带的那队护卫都瞧见了,哪能十几个人帮着一起说谎啊?所以,那几天所有人都避着王爷,生怕引火烧身。谁曾想,没过个几天,王爷又摇着尾巴去哄长孙公子了。
不过,自此之后,两尊大佛没事就吵一架,闹的王府里人心惶惶。有点什么事找王爷时,就会到处问问,“王爷今日跟长孙公子是如何?”
如果好的跟蜜糖粘着罐似的,那啥事跟王爷说,都能成;要是两人同室操戈,大家都省省吧,天大的事也得往后拖个几日,没一个敢去触他霉头的。
几个人丫鬟、仆役、护卫坐在前院的八角亭子里,闲聊着。诗小朝着一男子问道:“你给长孙公子熬的是何药啊?”
“啊?”微洇惊了一下,“长孙公子生病了么?我怎么不知道?”
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她,试问现在还有何人不知晓此事?诗小说道:“昨夜,闻又又守了长孙公子一夜,就算你不知道。今早王府里来了十几个大夫……你……你是不是又傻了?”
“啊?”微洇笑了笑,“我没注意,那长孙公子生何病了?他不是一直都很硬朗么?”
几个人都看向尉长川,尉长川左右看了看盯着自己的十个眼珠子,缓缓说道,“……我熬的是养肝安神的汤药,还有些退热的。”
微洇点了点头,“养肝安神又退热?是什么病?”
尉长川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大夫说是郁结症……”
“啊!?”几个人嘘声一片。
王后衍睁着眼睛,不可思议地说道,“怎么可能呢?我看他挺好的啊。”
尉长川停顿了一会,脸上神情带上几分严肃,“大夫就是那么说的,你们可不要说是我说的啊,这件事非同小可,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亭子中几个人都相互传递着复杂的眼色,这是情绪病,甚至无药可医,那王爷还不得上火死?王爷心情不好,那整个王府不都得遭殃?只有微洇一人拧着眉问,“……郁结症……是什么症?”
“……”诗小扶了扶额头,“傻微洇,郁结症就是心病,忧思过度到已经亏损了身体。放常人身上就是有点心烦,或是短暂不开心的情绪。称得上郁结症的,就是已经严重到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行为了,不停消耗身体里的气血,身体也随之出现了反应,头晕、失眠、心痛、晕厥什么都有可能,也会显现各种小病。常年累月这么下来,还有些人能把自己熬死的,耗完心血到油尽灯枯。”
微洇脸色凝了好一会儿,“……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有这样的病啊……?长孙公子不是挺好的么?平日里也很正常啊,他就是表面冷淡了点,上次我同他说话,他还朝我笑呢。我看他挺开心的啊,也看不出忧思过度、控制不了自己啊,假的吧?”
王后衍点了点头,“嗯,我也没看出来。”
诗小端坐在石椅上,手肘支着石桌,手腕撑着脸颊,“傻微洇,他朝你笑,是笑你傻。”
“……”微洇拧着眉,嗔娇着说道,“你胡说,长孙公子才不会呢。”
“我看多半是真的。”李绛低低地说着。几个人转眼看他,问,“为何?”
李绛压低了声音说道:“……宋队今早告诉我,昨夜长孙公子喝了许多酒,王爷宴会回来后,同长孙公子又吵起来了。长孙公子大晚上的,就直接跳了那锦鲤幽潭。”
“啊——!”
亭子里,围坐在石桌椅上的几个人唰的一下站了起来。那池子说的好听,明面上唤它“锦鲤池”,背地里都喊“锦鲤幽潭”,因为一眼望不到底。
王府里好几座观赏池,只有那一个打造的是精致无双又漂亮,王府里,大家没事的时候也会去那边玩乐,撒点鱼食。但是仔细凝视两眼,那清幽深邃的水潭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李绛看他们全都跳起来了,都是大惊失色的模样,又说道:“我也要说一句,你们几个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啊,王爷知道了会生气的,少不了吃板子。”
诗小拧着眉问,“那后来呢?长孙公子怎么上来的?”
李绛挥了挥手,让他们坐下,“王爷和扶光大人都跳进去了,给他拉上来的,他要……就这样。所以说心病也不是没可能了,蔚长川药不都熬上了么?大夫也不能说谎啊,还能是假的么?”
微洇垂着眼眸,“怎么会这样呢?长孙公子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啊,怎么会因为王爷同他吵架,他就要去死呢?两人吵架也是正常的嘛,何况王爷这么喜欢他。长孙公子很不开心么……因为那个郁结症么……死了多可惜啊,他人那么好,长得又好看。”
“心里太多事了呗。”诗小撑着脸颊,“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他以前是有眼疾的,后来又差点被人活活折磨死,而且家中亲人也全都离他而去,要是常人早得心郁症了,他能挺到现在也算非比寻常了。要是我,早承受不住了,人又不是铁打的。”
“你们说什么呢?”
几个人听见这声音立马汗毛倒立,“刷”地一下站起身来,亭子里的回荡着“噼里啪啦”地脚步声,几个人站定后,跪成一排,“奴才、奴婢拜见郡主!”
虞千洛走上台阶,步伐轻缓却坚定有力,走进亭子里时,轻抬眼帘,觑了一眼地上的五个脑袋,眼睛里没有丝毫波动。
虞千洛径直走过,甩着袖袂端坐到石椅上。
几个人的身子赶忙转了朝向,亭子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仿佛空气都有些凝结。前方端坐的女子恍若有一种盛气逼人的威势,不断向四周散发,令人难以忽视,压制的他们不敢逾规越矩。
虞千洛眼眸里带着凌厉的光芒,缓缓扫视着地上的几个人,那般居高临下的姿态,望而生畏。
“你们不是很能说么,怎么不说了?”虞千洛分明很平静的话语和举止,却透露着迫人的威仪和冷峻。
几个人额头磕在地上不吭声,虞千洛眼睛微眯,骤忽闪过一丝微光,“诗小,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语气凛冽又带着不容反抗的。
诗小的肩膀抖了抖,咬了下嘴唇,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硬着头皮轻声开口,“他……他心里太多事了,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他以前有……有眼疾……后来差点被人……折磨死……家中亲人也离他远去……常人早得心郁症……他能挺到现在,也不同寻常……要是我,早承受不住了……”声音模糊又发颤。
亭子里,虞千洛坐在高位,她的眸光越来越冷,捏紧了颤抖拳头,“心郁症是什么意思?”
面对她的言词,众人静默无声。
虞千洛全身散发着森冷的气场,犹如无形的威慑,让人不敢轻视她的身份和地位,她的唇齿微启,“别让我问第二遍。”
淡淡的语气却让人心头一震,语调不高,又是十分刻意的强调,让人不敢质疑、不敢抗拒。
诗小颤抖着嘴唇,“回郡主,心郁……忧思过度到身体不能承受,从而身体出现病症,气血两亏、心悸失眠、悲观绝望、胸痛晕厥,被情绪控制,无法自拔。”
虞千洛胸膛不停起伏着,诗小说的确实是长孙千里最近的模样,二叔也说了他睡眠不好,有时要哄着,也是悲观到要去跳池子。虞千洛还记得他好好的吃着饭,就说头晕、有点闷,不想吃了,说完便开始喷鼻血,滴了一桌子。
但是虞千洛还是难以置信,甚至是不能接受,她猛地站起身来,一片阴影拢在他们头顶,原本清凉的嗓音带着寒意,“你在说千里么?你是在咒他么?”
“奴婢不敢。”诗小瞬间红了眼眶,“回郡主,奴婢不敢……长孙公子他,他生病了,我们只是想关心一下,并不是有意说闲话的……下次不敢了,郡主饶了我们吧。”
“生病了……心郁?”虞千里脚底一软,坐到石椅上,“你……你是怎么知道?”
诗小噤若寒蝉,“我……”
虞千洛已然镇定不下来了,“你们是不是全都哑巴了!?”
“回禀郡主。”尉长川吞吞吐吐地说道:“是我……说的,今早来了大夫,大夫给了我药方……嘱咐我煎药事项……我……我多嘴问了几句,长孙公子……是何病……大夫同我说是心郁症……我就告诉她了……”
“心郁症……”虞千洛缓了好久都缓不过来。
她清澈的双眸开始渐渐变得赤红,原本明媚的气质骤然变得阴狠乖戾起来,虞千洛手指地上几个人,一个个辨认,“侍女诗小、微洇,小厮尉长川,护卫李绛、王后衍!”
她每说一个,趴在地上的人就抖一下。
虞千洛怒火中烧,沙哑地声音里带着灼人的暑气,在亭子里骤然响起,无限回荡在耳边,“不分尊卑!不忠不义!你们对他可有半分该有的尊敬!?”
“他生病是你们闲暇时能拿来取乐的话语嘛!?说到底,司决明都要礼让他十分!你们凭什么!谁给你们的胆子?你们就是在背地里这么议论主子的?王府里的规矩是不是太过宽以待人了?引的你们背地里指手画脚!”
“往小了说,闲聊几句!往大了说,本郡主定你们大不敬之罪!!”
“平日里,你们这些人就喜欢说长道短!搬弄是非,揭人隐私,你们狗胆包天,竟然敢说到他头上!你们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把他所有难以承受之事,掀之于众,冒犯之言脱口而出,随意的评头论足!你们该死!该死!该死!!”
微洇猛地哭出了声,吭哧吭哧地说道:“郡主……恕罪……我们不敢了……再也不说了……”
“郡主……你消消气,我们再也不说了……”
“是,郡主……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们没有……对长孙公子有半分不敬的意思,我们……郡主饶了我们吧……”
王府里的闲散、怠惰任何地方都比不上,因为王爷不怎么管教他们,只要不触他霉头,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怪郡主生气,要是今日来此地的是王爷,听闻他们背地里说长孙公子的隐私,他们几个已经在刑堂里了,挨板子都是轻的。郡主平日里也很好说话,只是长孙公子出了这样的事,她情绪一下子也有些难以遏制。
几个人都知道,就是挨一顿骂,郡主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不过面对她严厉斥责,还是难免彷徨。只是怕王爷知道了,后果更是难以设想。
虞千洛气的心肺都要炸开,眼眸赤红,明媚的脸颊此刻狰狞地有些可怖,声嘶力竭地喊道,“要是你们再敢口出狂言让本郡主知道,本郡主把你们全都发卖了!!还不给我滚!!”
几个人行了告退礼后,连忙跑了。
虞千洛看着他们奔走的背影,双手捂着脸便失声痛哭,眼泪从指缝里浸出,流到手背上,双肩不停颤抖还伴随着浓厚的喘息声,闷沉地嘶嚎从指缝里流出,回荡在八角亭子里。
宿风远远便瞧见虞千洛一个人在亭子里,上半身趴在石桌上,宿风走进两步便听到闷沉地抽泣声,整个人也因为喘不过气,脊背剧烈地浮动着,宿风慌忙抬脚跑了进去,“郡主,你怎么了?”
虞千洛磕在手臂上的脑袋微微扬起,眼眶通红,泣下沾襟,袖袂也被洇湿了一大块,声音哽咽沙哑,“千里哥哥生病了?治不好的病?”
宿风停在了原地,眼神恍了一下,“嗯。”
虞千洛又把脑袋磕回了胳膊上,哭声更加凄恸,压抑的嘶嚎从她身下传来,不留余力的向四周扩散,回荡在亭子里和耳边。
宿风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才好,“郡主,你不要哭了。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王爷吩咐过自己和扶光耀,这件事要压下来,谁也不能说,也不能让长孙公子知道,扶光耀也不可能告诉郡主,让她着急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