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难受吗？”
“不难受。”
“这个位置疼吗？”
“不疼。”
“看这个晕不晕？”
“不晕。”
魔王城的诊所里，卫兵大叔紧张地平躺在病床上，身为‘医生’的鲁尔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开始询问。
整个过程跟看病毫无关系，更像是审讯。
“哪里都没有问题。”鲁尔下结论，神色怀疑：“你说你能感觉到‘饿’，在这之前你还做过什么？”
“什么都没做啊。”大叔冤枉极了，“就和平时一样，今天也没有特别的地方，就是中午看见厨房暂停营业的时候有点失望，等到晚上的时候就开始饿了。”
“……”
什么都说了，但听不懂也是真的。
整个魔王城里唯一能感觉到饥饿感的就是格利亚，当鲁尔询问般的目光投去，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一整天没吃东西的话，是该饿了。但这都是人族的感受，魔人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清楚。”
格利亚说着说着，目光落在大叔身上。
严格来说，这群魔人也不是饿一天那么简单吧？他们已经饿了很多年了啊！
眼下这个情况，别说格利亚不敢妄下判断，就连魔王来了都说不出原因。
鲁尔只转身盯着已经从病床上起身的大叔许久，看得对方如坐针毡，最后移开视线的时候，大叔很明显松口气，挺直的腰板都塌了下去。
“能拜托你帮他做点吃的吗？”鲁尔对格利亚说。
格利亚当然是没问题的，刚好他也在吃晚餐，就带着魔人大叔一行人回了厨房。
抻面在人族家园顶多就是一道快手的主食，算不上山珍海味。
这样顶饱的食物，此时此刻倒是正中大叔下怀。
格利亚连做几碗抻面，把他准备留下放进冷库里的面都做了，魔人大叔才捧着肚子大呼一声饱了。
“胃里真舒服啊，满足！”
格利亚看着干净的桌案，沉默几秒，幽幽叹息。
魔人也太能吃了吧……
鲁尔始终坐在角落，如水面一般平静的眼睛记录每一幕。
饥饿感，对于魔人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也可以说，几乎没有魔人能感觉到什么叫‘饿’，正是因为无法感知，又不需要以进食为生命的养分，才致使魔域对于食物的理解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这是第一次，鲁尔亲眼看到一个魔人说自己饿了，在吃了几大碗人族的面食之后，感叹终于吃饱了。
吃饱了是什么概念？跟饥饿感是一样的，没有过饥饿，怎么会知道饱是什么感觉呢。
“这件事很重要。”沉默良久，鲁尔起身，看向格利亚：“你愿意与我去见一见魔王大人吗？”
清冷的目光投望过来，格利亚指了指自己，“我？”
“是的。”鲁尔点点头：“这种情况或许只有魔王大人能够解释。”
格利亚有些许心慌。
倒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亏心事，而是人在面见领导之前都会有那么一点点的紧张。
“可以不去吗？”
“请务必与我一同前往。”
格利亚：“……”
瞧瞧人家的语言艺术，令人无法拒绝。
没有办法，格利亚只能跟着一起去。
大叔在临走的时候，眼巴巴地看着格利亚，得到明天中午一定营业的保证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把厨房简单收拾了一下，格利亚跟在鲁尔身后，嗅了嗅味道。
“我用不用换身衣服啊？”
“什么衣服？”鲁尔问。
“就是见魔王要穿的衣服……”格利亚的包裹里倒是有一套比较体面的衣裳，跟在家里穿的正装比不了，但绝对比日常装要正式一点。
“见魔王没有着装要求。”鲁尔看向格利亚身上柔软的棉麻衬衫和合体精巧的棕色格子马甲，很是可爱……
眼睛里划过一道淡淡的光，鲁尔眉尾微塌，露出浅浅的笑。
“这样就很好。”
二十分钟后，格利亚跟着鲁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
木头栅栏，一望无际的黑色土地，像车亭的休息区……
格利亚的目光在那扇曾经被踹坏的栅栏门上停留几秒，默默移开了视线。
他的反应被鲁尔看在眼里，想到第一次见到格利亚时的场面，鲁尔顿了顿，道：“不用你走进去了，我会请魔王大人出来。”
孱弱的人类少年被抱着进到诊所，高大无声的男人如同一尊雕塑，毫无波澜的目光扫过屋内的他。
彼时鲁尔还不认识格利亚，瞧见向来不近男色女色的魔王大人抱着一个人类男孩进来，也是忍不住惊讶了一瞬。
魔王大人倒不是一声不吭的性格，简单说明了情况后，临走时幽幽来了一句：“没有看见波尔，但我感受到他曾出现。”
鲁尔：“……”
好的，魔王直接告状了可还行。
之后的情况就是格利亚醒来时看到的那样，鲁尔把波尔叫过来训斥了一顿，守在旁边等他醒来。
“没关系的。”
思绪回归，少年在一旁体贴地说：“我可以在这里等。”
实际上，格利亚并不觉得那是什么黑暗的经历。
当然，一定要他走上那吃人的黑土也是不敢的，可相比于危险，鲁尔的存在更令他感到安心。
如果现在身边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魔人，格利亚只会更加恐惧。
鲁尔把他安置在小亭子里坐好，嘴里念过周瑜，一旁灯柱上昏暗的灯光顿时更亮了些。
带他的身影走远，格利亚还望着鲁尔踩过的黑色泥土地，心想魔域的土都认人，真是太神奇了。
【哇！】
突然，澳澳在脑海里发出惊喜的声音。
【这里的泥土养分充足，最适合种地了！】
格利亚：？
什么东西？
“这不可能啊。”格利亚下意识反驳：“魔王都在这里种了很久的地了，什么都没种出来。”
【啊？那他的脸也太黑了。】
格利亚：“……这话要是被他听到，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黑脸了。”
【哎呀，我不太清楚他是怎么回事啦。但这片土地是真的好，比小花园那里的土质好多了。格利亚你要不要来这里试试？】
格利亚愣住，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我不行，这里的土会把我吞掉的。”
【啊？好吧……】
【那在边上随便撒点种子怎么样？就当试试啦。】
这个方法可行。
庆幸于刚才没有换衣服，格利亚身上刚好留了一袋种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站在亭子边，把种子撒了下去。
【等过几天再来看看吧。】
格利亚倏地沉默。
还有机会来看吗？这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来的地方。
现在他开始后悔把这点种子浪费在这里了。
正当格利亚站在角落惋惜这袋种子的时候，远处出现两道黑漆漆的影子。
心里一慌，他连忙坐回长椅上，双手放在腿上，故作乖巧地等待着。
不过一会，两道身影走近，格利亚看到魔王瑟斯走在前面，鲁尔则是慢了他半步，嘴唇一动一动的，好像正在说什么。
瑟斯微微侧头，正在安静倾听。
格利亚盯着那边瞧，突然，瑟斯回正头颅，一双猩红色的眼眸紧紧捕捉他的视线。
若是此时避开对视未免显得太过心虚，于是他强装镇定，甚至下意识地露出一个微笑来。
——我可一直在这里坐着呢，什么也没干啊！
在黑暗中生活的瑟斯眼神极佳。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漂亮少年，以及这个意味不明却非常乖顺的笑容。
脚步微微一顿，鲁尔的话也在这一刻走神间变得模糊不清。
“……事情就是这样。”
鲁察言观色是鲁尔的本能，当顺着魔王的视线尽头看见格利亚的那一刻，他不自觉地噤了声。
直至他们走到少年面前，身旁的男人都没有再开口。
鲁尔思考几秒，主动担任起传话的人。
“魔王大人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说着，他看向瑟斯：“这种情况，魔域之前有过吗？”
瑟斯盯着格利亚，几秒后移开视线。
“有过。”
低沉的嗓音微发哑，应该是长久未开口说话的缘故。
格利亚和鲁尔皆是眼前一亮。
魔人既然会饿，那就不是格利亚做的食物出了问题！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还能找到那个人吗？”
“很久很久以前。”瑟斯平淡地看了一眼鲁尔：“你和波尔还没有出生的时候。”
鲁尔：“……”
那可真是太久了。
鲁尔语塞的模样被格利亚看在眼里，希望的火苗也悄悄熄灭。
虽然他不知道鲁尔和波尔这对双胞胎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但是从鲁尔的反应可以看出，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按照魔人和人类的年龄来对比计算的话，那个时候有没有格利亚的祖父还不一定呢。
“那现在算是好现象吗？”
格利亚小心翼翼地问。
对于这个问题，瑟斯也说不出回归魔域原始的生活习惯到底算不算一件好事，毕竟现在的摸鱼已和往昔大不相同……
如果魔人们真的开始感觉到饥饿，食物就会成为生命的必需品。
对于食材匮乏的魔域来说，不算一件好事。
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失去了人族这个盟友，曾经的协议也早已在大战中被撕毁，一直靠偷渡的话，注定会有出事的那一天。
不过……
“或许是好现象。”
瑟斯与人类少年对视着。
如果无法控制的话，至少现在魔王城里有一个小厨师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