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必须离开了。”诸伏高明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对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说道。
“欸——?”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很夸张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可是那孩子还在昏迷……虽然现在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但他的年纪太小、身边必须得有人看着才可以……还是说,伤害儿童的那位罪犯先生——就是阁下你?”
年轻医生一边说一边摸进了自己白大褂的口袋,里面装着手机,他的手指已经放在了快捷键上,只要面前这位伤害儿童的嫌疑人稍有不对,他就会立即按下、一键报警。
“请放心津崎医生,我已经报警了,您不必如此警惕我,我真的是一名警察。”面对这位谨慎的儿科医生,诸伏高明有些无奈。因为休假,他并没有携带警察手账,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而津崎医生又十分难缠,一副如果搞不明白诸伏高明的身份、绝不会放任他离开的样子。
“很抱歉诸伏先生,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您暂时不能离开医院。”房间里另一位医生也开口附和道。他看起来比津崎叶藏年长一些,应该是津崎叶藏同一科室的前辈。
“又或者说——诸伏先生这么着急离开,是不是畏罪潜逃呢?”津崎叶藏意味深长地说。
日本很重视对儿童的保护,单看这个孩子脖子上的伤口的确有点像自杀。可这么年幼的一个小孩子,真的有自杀的勇气吗?
又或者说——是什么人、什么事才逼迫他鼓起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那位医生前辈没有开口表明态度,只是略微屈膝,摆好了空手道起手式的雏形。
“我和多年未见的朋友约了聚餐,结果手机在报完警后就没电了,因为已经约好了具体的时间地点,他平时很忙,一刻千金,我不想让他白等。”诸伏高明解释道。
“我可以借您手机。”津崎叶藏热情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非常感谢、但我不记得江户川的手机号码。”诸伏高明婉拒道。
考虑到「江户川静彦」的身份下实际是警视厅公安部卧底搜查官诸伏景光这个秘密,诸伏高明还是打消了借用津崎叶藏手机的想法。
呃……怎么感觉解释后更可疑了?
原本松懈下来的医生前辈目光重新凌厉起来,起手式完全成型,一副随时准备出手的样子。
没有人注意到在听到「江户川」这个姓氏后,津崎叶藏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等等!诸伏警官说的「江户川」君,是搜查一课的刑警江户川警官吗?!”津崎叶藏那双烟蓝色眼睛亮晶晶的,饱含期待地看着诸伏高明。
“如果不考虑同名同姓的可能,我的朋友江户川、就是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强行犯搜查一系警部江户川静彦先生,津崎医生也认识他?”诸伏高明答道。
诸伏高明注意到那抹来自津崎叶藏的目光瞬间消失了。
“啊啊啊是江户川警官!矢内原前辈!真的是江户川警官欸!”津崎叶藏兴奋地摁住前辈的肩膀晃了好几下,直接把前辈的起手式给晃散了,“如果是江户川前辈的朋友,那罪犯肯定就不是诸伏先生了。”
“喂喂叶藏!你闪到我的腰了!”矢内原柾和不满地推开这个莽撞的后辈。
但津崎叶藏现在可完全没空搭理前辈的控诉。他热情地握住诸伏高明的手(速度太快诸伏高明甚至都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窜过来的),诚恳地道歉:“把您当成伤害儿童的嫌疑犯真是不好意思,原谅我可以吗?”
不待诸伏高明回答,他双手合十,可怜巴巴、泫然欲泣地请求道:“其实我想认识江户川前辈很久了,如果可以的话,能辛苦诸伏警官您引荐一下吗?拜托了!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见诸伏高明犹疑,他连忙补充道:“我是东都大学医学院的毕业生,而江户川警官是东都大学法学院的学生,他是我跨专业的前辈,我一直都很钦佩仰慕这位前辈,所以诸伏警官……您能帮我这个忙么?”
但就诸伏高明所知——真正的江户川静彦行踪未明,顶替了他身份的诸伏景光对江户川静彦的去向闭口不言,就算他答应了津崎叶藏去见「江户川静彦」,见到的也不是津崎叶藏想见的那个江户川静彦。
并且诸伏高明不清楚诸伏景光对学生时代的江户川静彦的了解程度,贸然带津崎叶藏过去,会不会让弟弟因此暴露?
“啊你这个gachi*,给我好好地尊重前辈啊混蛋!”矢内原柾和握着拳头狠狠在津崎叶藏脑袋上来了一下,“你要是真那么喜欢江户川警官就去警察学院当警察啊,别像个变态一样行不行?!我真的很怀疑某天江户川警官要亲手把你抓进去!”
“欸?!还有这种好事吗?”津崎叶藏惊讶。
矢内原柾和没忍住又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下,“分清楚重点是什么好不好笨蛋!”
“如果不是我的体能拖后腿我就可以成为江户川前辈的学弟,呜呜疼~矢内原老师~”津崎叶藏捂着头上的包,这下是真的「泫然欲泣」了。
“你这家伙——都说了在外面别叫我老师!我没你这个蠢货学生!”
在老师的拳拳爱护下,津崎叶藏惨兮兮地去病房查看小患者的情况了。
“让您见笑了,我这个学生曾经被江户川警官救过,自那以后就疯狂崇拜江户川警官,他的请求对您来说应该有些冒昧,您完全可以拒绝。”矢内原柾和面露歉意。
诸伏高明摆手:“并没有,我反而认为津崎君开朗活泼、是个很热情的人,如果江户川认识津崎君,也会和津崎君做朋友的。”
想起那个蠢货学生,矢内原柾和不满地哼了一声,“我倒是认为他现在暂时还是不要和江户川警官碰面为好。”他的眉眼柔和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有些感慨地说:“毕竟当年救下叶藏对江户川警官来说或许只是随心之举,那个笨蛋惦记了这么多年,要是知道江户川警官可能不记得他,那该多伤心。”
就在这时,医生办公室的固定电话响了,矢内原柾和轻微地皱起眉头,拿起听筒。
“老师,那孩子开始发烧了!”
老实说,矢内原柾和对那小孩会发烧这事早有预料。
根据津崎叶藏的「口供」来看,当时是他和诸伏高明同一时间发现这个溺水自杀的儿童。他第一时间拔打了急救电话,紧急处理了小孩子脖子上的伤口。
当时情况可以说得上是非常好——伤口切面完整无异物,虽然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但没有看见有溺水窒息的症状和体征。虽然经检查后发现失血过多什么的,但只要救助及时,哪怕这孩子先天体弱,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矢内原柾和最担心的还是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热。
伤口感染后高热、进一步加重会出现感染性休克。一旦小患者朝着这个趋势发展,最后的结果无非是死亡。
想要更加稳妥地救下这个孩子——
“叶藏,维持基本生命体征!我马上就来!”挂断蠢学生的电话后,矢内原柾和马不停蹄地掏出手机,拨打了另一个电话。
“嗯?矢内原老师?是有什么……”
容不得矢内原柾和寒暄,他用肩膀夹住手机,戴上崭新的口罩。
“很抱歉晶子,虽然很失礼、我也知道你不喜欢随便救人……但能麻烦你现在从横滨赶过来么?我这边有名儿童伤口感染濒死,我的学生正在维持他的生命——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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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朗姆酒的安排下顶替「江户川静彦」的身份后,诸伏景光几乎陷入了无休止的工作——公安部需要他来传递信息,「江户川静彦」这个身份的表面工作也需要维持,组织那边也会时不时安排任务过来。
不知不觉间,好像他的生活都被工作占据了。来自不同身份的信息情报囚禁了他,迫使他在三方间来回周旋。
诸伏景光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就像那天去警察学院探望他时忘记带上特意给他做的大福,就像那天在黑泽静彦说「それではさようなら*」时他忘记纠正黑泽静彦的口误,就像他忘记那天夜里「慕兰潭」对他说的「我们永远是朋友」的承诺。
就像他忘了,黑泽静彦是一个言出必行的好孩子。
接到萩原研二的电话时,诸伏景光的大脑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萩原研二问他江户川静彦是不是已经回国了,否则怎么会在波洛咖啡厅和他们的同期降谷零一起工作。
黑泽静彦的死讯是秘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对同期们撒了谎,在日本境内绿川希会暂时用江户川静彦这个身份在警视厅刑事部就职,真正的江户川静彦被秘密派遣到国外。
为此,萩原研二三人还签署了保密协议。
可诸伏景光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名叫「江户川静彦」的少年了,被留下的只有隐姓埋名、代替黑泽静彦活着的绿川希。
他甚至没来得及告诉友人他的真名——直到死黑泽静彦都以为他叫绿川希。
那么,在波洛咖啡厅当服务生的「丹羽静彦」,究竟是谁?
组织的实验体?
但关于黑泽静彦的DNA被黑泽阵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作为共同谋划推翻组织的同伙,黑泽阵办事绝对靠谱,不可能还有遗漏。
特殊的异能效果?
但波洛咖啡厅楼上就是武装侦探社,萩原研二特意打听了,丹羽静彦是武装侦探社的调查员织田作之助推荐,如果丹羽静彦本人真的有什么问题,乱步先生会第一时间发现。
所有的猜测在接过幼驯染手中的那份检测报告后轰然消散。
“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是不相信我吗?是不再拿我当朋友了吗?”
他失态地抓住降谷零的肩膀,降谷零一言不发,他知道诸伏景光不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诸伏景光决定亲自去见丹羽静彦。
也是凑巧,当天下午波洛咖啡厅发生命案,诸伏景光用了点方法把丹羽静彦留在了警视厅。
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模一样的习惯,一模一样的小动作,就算是克隆实验体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他就是黑泽静彦。
诸伏景光打心底感到庆幸——当时坚持不解剖黑泽静彦的身体,没有用传统的土葬。倘若当时处于假性死亡的黑泽静彦死在解剖台上……不,他不敢想象那个可能性。
真好啊,共同走向大家都期盼的明天。
结束作为「江户川静彦」的工作,诸伏景光拨出一串熟记于心的号码。
“请问是高明学长吗?是我,我是江户川。”
电话那边的诸伏高明瞬间意识到「江户川静彦」的身份。
简单交流几句后,二人定下第二天碰面的时间地点。
“那么就明天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