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顶楼有天地间独一份的岑寂，望远只有漆黑的夜，无边无际。

黄静希坐在床沿握着手机，望着墙上的画出神。陈清问她想好了没有，什么时候发。

如果可以，当然是越快越好，时不等人而事易生变，但此时此刻她却魔怔般盯着那幅画。

那是一幅抽象派油画，似乎是日落，色彩鲜明而流动，和她今晚在南风古镇看的晚霞一样，橙红的晚霞，深蓝的江水。

安静中有条消息突然弹出，吓了她一跳。

不是陈清的，而是陈颖。

过晚的时间让她变得警觉，手指飞速点进去看消息。

陈颖：【夜里打雷睡不着，翻到了你小时候。】

一张她风风火火踩着小自行车的照片，好像才长了四颗牙，一笑全都露了出来。

陈颖：【瞧，那时多神气。】

黄静希：【现在就不神气了？】

陈颖：【也神气。一直都神气。】

陈颖：【你爸给你寄的卤牛肉周末到，记得及时放冰箱。】

黄静希：【谢谢亲亲爸妈，爱你们。】

陈颖：【新工作还适应吗？】

黄静希：【适应，挺好的。】

也许是深夜，让人变得感性，很少主动联系她的陈颖竟然给她打了电话，和她聊起了她的小时候。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频频响起，刚刚不安的情绪就像深夜的鬼，见了阳光一瞬消失不见，真是难得。

但想起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还是犹豫着打断了回忆，缓缓说出：“妈，可能……过几天，你会听到关于我的，很不好的消息。”

“但你不用担心，我是有准备的。”怕她担心，她飞速解释道。

她想错了，对面只默了一瞬，比担心更早到来的是质问：“发生什么了？才出去工作多久，就又闯祸了。”

话音传来的瞬间，洪城滂沱的大雨好像也隔着时空浇在了她的身上，冰冷得叫人不得不清醒。

永远公正理性不偏爱的陈颖，永远要求她独立强大的陈颖，正确得无懈可击。

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从前的她会对江屿有敌意，因为偏爱，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他轻而易举得到了。

陈颖给她的爱不是为她吹伤口出恶气的爱惜，而是教她穿盔甲上战场的严厉。她们是母女，更像师徒。

但不可否认，就世俗意义上而言，大家都说陈颖做母亲是成功的。

“我去年辞职是因为……”迟疑了一下，她缓缓地说：“发生了很不好的事 。”又换上平时惯有的语气道：“你女儿要去神气地报仇啦。”

“那为什么是你的不好的消息。”依旧冷峻的声音。

“我被……”停留很久，她还是无法亲口说出，这对陈颖来说太残忍了，“别担心，我保护好自己了，只是这次我想更勇敢点，保护更多的人。”

“到底是怎么了，你跟妈妈说，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妈妈经历了这么多……”陈颖的声音渐渐变得失控，着急担心，话到一半泣不成声。

她猜到了吗？

“对不起——”陈颖的哽咽声再度传来。

黄静希有记忆以来陈颖从来没有哭过，今天是第一次。原来她哭，自己心中滋味是这般酸涩。

多想在她身边，抱抱她，为她擦眼泪，但隔着数千里，这黑漆漆的夜晚能传过去的只有电话里反反复复的：“陈老师别哭了，我可以的，你要相信我……”

差不多凌晨两点多，好容易才安抚好陈颖让她别来蓝城，黄静希筋疲力尽倒在床上。

闭上双眼，回忆像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闪烁，她想起了陈清的消息，又爬起来回复，让她越快越好。

事实证明，干这行的都是夜猫子，消息刚发出没一分钟，收到就回了过来。

陈清：【后半夜刚好适合消息发酵，今天又是周五。】

黄静希：【OK】

消息一发出，明天早上势必不得安宁，今晚的觉也怕是睡不得。黄静希看了眼机票，开始整理行李。

临行前，反思了一下她的恶劣行径，以及做出的种种承诺，还是觉得这件事情激进不得，要有个缓冲的过程，不能给人初恋留下阴影。

于是把他倒的晚安牛奶喝光了，又在牛奶杯下面压了张纸条，表示陈文斐出事了，她先回蓝城了，合理且充分的理由。

忙了一通宵，又赶早上六点的飞机，两个多小时的航程她睡了一路。

梦里江屿又把她拉黑了，还写了一首讽刺骂她的歌，她听着很刺耳又无法关掉。醒来才发现是飞机要落地了，隔壁的人在刷短视频。

其实她也想刷刷手机，看看消息发酵怎么样了，但一想起梦里江屿冷脸的样子，又作罢。

这次飞机落地，陈文斐特地说要来接她，结果碰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打趣：“看来单身也是一件时尚单品啊。”

没待她回答，她的第二句话紧接着来了：“就是可怜了江屿，17岁被甩，27岁又被甩。”

她倒是接过了黄静希的行李，也给她带了早餐，就是话里话外都向着江屿，活似个间谍。

“闭嘴，你。”黄静希把鸡蛋塞进了陈文斐嘴里。

“一屿（鱼）两吃。”陈文斐边调侃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辞职了？”黄静希瞄了眼驾驶座上的陈文斐，大大的黑款眼镜，随意扎着的头发，以及宽松到没有形状的休闲运动装。

是她平时不会穿的风格，花里胡哨的人低调起来还有点不习惯。

“嗯呐，回家了一趟，拉到了点投资。”她得意地哼起了小调把电台开到早间新闻频道，“只要略施手段，我爸就会心软，你说当时我怎么就没想明白，非要巴巴去给别人打工还被抢创意。”

“被抢创意？你保留证据了没有。”

“保留个啥，我一开始以为是针对我，结果发现她也被抢，那就是个吃屎的地方。”陈文斐骂得欢，车也开得飞快，拉着黄静希直奔她家去。

“一租金得A一下啊，这连人带猫的，我还得和你分担风险。”

“我先回去卷个铺盖。”黄静希说。

“行，兼职司机再加钱。”陈文斐换了个车道，带黄静希去收拾东西。

人刚踏进屋，江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避不开的事，黄静希使了个眼色让陈文斐配合，再等了20秒接通电话。

那头先传来的是呼吸声，有点重像刚跑了步，沉默了片刻，黄静希先开了口：“江屿，你看到了我给你留的纸条了吗？”

“嗯。”

“斐斐生病了，身边没人照顾，我就先回来了。”

在对面收拾东西的陈文斐听到她的话，停下，做了个皱眉嫌弃的表情。

“什么病？”江屿的声线平而冷 ，像是在审讯。

黄静希愣了一下，回想是哪里漏出了破绽被他知道了？消息也还没爆呀。

“就……急性……急性肠胃炎。”这个病她生过，江屿要是进一步问，她也能答上。

但江屿没有问了，而是提出要来看望陈文斐。黄静希眼神看向陈文斐。

“自己惹下的自己解决。”陈文斐比着口型说。

“斐斐说不用了，有我陪着呢，没事的。”她含糊其辞，飞速结束电话。

要带的东西陈文斐已经收拾好了，悠闲地坐在沙发上边刷手机边问她：“真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你要知道真心难得，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黄静希喝水的手一抖，半晌声音闷闷道：“斐斐，故事的叙述顺序很重要。”

“怎么说？”

“我不想这件事情处理得……跟往水里丢颗石子一样，结束得悄无声息。那是不痛不痒的。”

“我想卷起大的风浪，发出大的声音，让跟多的人看到关注到，从而对法律产生敬畏，对生命产生敬畏。”

“但这样对你真的不好。你本来……”

“只有这样。”黄静希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不能被动摇，稍平静下来又说：“唯一的机会了，讲故事的主动权必须在我。”

“其实可以和江屿好好沟通。”

“我觉得，你不能因噎废食，别人是别人，江屿是江屿。”

“斐斐，我也没有完全的胜算。如果输了呢？我该怎么收场？”

何况这段感情还有不算光彩的利用。

两人在南城的照片，陆陆续续从第三人称视角传在网上，陈清通过一些媒体朋友把视频和照片转发，在上午十点钟左右，消息关注贴明显上升。

有关江一天的恋情的娱乐新闻也开始标上了爆。出道这么多年，一直是0绯闻，恋情的传出直接轰动，源源不断的新照片涌出，热度在中午登顶。

消息迅速扩散时，江屿正在飞机上，毫不知情，出于愧疚黄静希给他发了个提醒，让他下飞机时有个准备。

与此同时，黄静希的消息也开始被扒出，她的模样、职业、学历……不过也算意料之中的曝光。她给手机关了机，嘱咐陈文斐关好门，捂着被子在她家里呼呼补觉。

如果不出意外，明天漫天飞的应该就是她的黑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