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不自觉地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黑无常抱着一个半人高的铜镜,引魂索的另一端系在腰上。
即便如此,还不忘冲木里潇吩咐道:
“姑娘,我们往下,找个清净地方再谈,此地风大,飘忽不稳,不妨先随我到那凉亭歇脚再说。”
祂毕竟是鬼,即便被遮住眼睛,也能视前路如无物。
木里潇嘴上甜甜应道:
“是,我跟在姐姐后面就是了。”
心里却显然不服:
都当鬼了还有这么多规矩?
而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跟黑无常飘走。
当木里潇跟着黑无常来到凉亭之处,那块阴阳通天镜便被规规矩矩地摆在桌上。
黑无常用术法屏蔽了二人身为鬼的磁场,坐下之际还理了理衣摆。
“好了,姑娘且坐在我身边来,心中默念着你此刻最想见的事物,此镜便会照彻你的内心景观,将你所思所想的阳间景象,映在通天镜上。”
接着毫不避讳地望向木里潇,半个身子拧转过去,微微扬起下巴。
木里潇看清对方眼里温和的邀请之意,没太多犹豫便坐下了:
“嗯,我知道了。”
那是一条石头搭成的长椅,将彼此二人横连其中。
木里潇甫一坐定,心里总觉得不自在,眼中盯着镜子,却始终没映出什么像来。
闷乱之下,她不快地开口:
“你不能离远一点儿吗?”
黑无常却不为所动:
“我需要端坐一旁,为你施法。”
她只好闭上双眼,放空思绪:
“好吧,那你现在可以开始了。”
随着黑无常灵息渐入,镜面隐隐约约照出影来。
俨然是赵嘉婉,以及尸骸遍野的齐渊国。
那些尸骸尚且新鲜,面目不甚模糊,多数被拦腰斩断,或是割喉毙命。
无一例外都是她北都将士,无差别的死在了齐渊国里。
木里潇睁眼,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令她惊骇的景象,久久没有回神。
哪怕是回过神,动作也显然慢了半拍:
“怎…怎会如此。”
而后一个起身,重心不稳,因着来不及伸手搀扶,茫然跌坐在地。
好在她是鬼魂,即便万箭穿心也感受不到什么痛苦,否则屁股定然肿出淤青。
“姑娘,你没事吧?”
黑无常担忧地往她这儿投来了一眼,却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
毕竟木里潇是鬼魂,即便保留生前的习性,也和人类不同,这种小事,还犯不着要祂出手。
果不其然,木里潇很快就飘回原位,短促地说出一句:
“没事儿,是我失态了,”
让黑无常继续运起功来。
她望着通天镜中惨不忍睹的景象,止不住地在心底喃喃自语:
赵姐姐…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为何我北都满城将士,都被你这般虐杀了?
悲伤之余,更多的是解脱。
她和赵嘉婉扯平了,二人之间,再也没有谁欠谁的了。
赵嘉婉用她做炉鼎,她便荡平赵嘉婉的国。
赵嘉婉害了他娘亲,她便吃掉赵嘉婉的耳。
赵嘉婉如今灭了她北都将士,是报灭国之仇,倘若她再一报还一报,冤冤相报,这账便永远纠扯不清了。
木里潇看着镜中景象,不知不觉聚焦到了赵嘉婉的脸。
只见赵嘉婉搂着一个女子亲热,让她一时迷茫又羞赧。
“赵姐姐…这么快就变心了吗?”
可当她定睛仔细看去,却发觉赵嘉婉怀里搂着的,是自己的身体。
不知被施了什么咒术,竟然还能动作。
口中竟然呼唤着“赵姐姐。”
简直让木里潇无言以对,默默地捂住脸:
赵嘉婉居然还有这种爱好,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呢?
望着镜中自己的尸体,似乎是不敢置信:
“不可能,我明明已经死了,尸体怎么可能还会动弹?难道,赵姐姐让别人夺舍了我的□□?”
黑无常面不改色,摇了摇头:
“不是,夺舍的话,先前要有许多准备,看这情状不像是夺舍。”
让木里潇心下稍稍安稳:
“那…这情状像是什么呢?”
“像是人间玩傀儡戏的。”
黑无常看着赵嘉婉的五指,始终摊开像牵引着什么一样,凭借直觉定了性。
木里潇因为没有关注全局,便忽略了这一点。
她听黑无常这样说,神色稍缓,却还是被疑惑所占据:
“傀儡戏?可是,尸体和木头不同啊,尸体是会腐败变质招苍蝇的…赵姐姐,口味这么重吗?这都下得去嘴?”
说到一半,她脸上神色变得复杂,既是疑惑不解,又是羞耻和难为情,虽然已经变成了鬼,可还是习惯当个人。
黑无常向她投去怜悯的目光,轻声应了一句:
“姑娘,你的肉身可没有断气,否则也不必在这儿等着了。”
一语点破木里潇的窘境。
木里潇却五味杂陈地望着镜中虚影,心里像揪成一团那般难受。
她眼神一黯,咬着并不存在的嘴唇:
“那我要怎样才会真正的死去?”
被对方一句:
“我亦不知。”
堵住了所有的话。
就这样,木里潇愣愣地看着镜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嘉婉揽着她的身体,漫无目的地亲吻着,边吻着边与她轻声说话:
“潇儿,过了明日,你就会真正地死去,可我还是舍不得你…所以,待你断气之时,我会去阴间寻你一遭,唔…潇儿,潇儿…”
动情的吻过后,默默立下誓言:
“我一定能找到将你复活的方法。”
什么弦歌,什么齐渊国,这些仇怨一桩免了,一桩她已经报过了,她现在就想木里潇乖乖地在她身边待着,不要和自己闹脾气,整天寻死觅活。
年年供她吸食寿元,再年年修炼续命之法。
这样,她可以在她面前扮演一辈子温柔善解人意的姐姐形象,不必把那些贪婪的欲念暴露出来。
没想到这些话却被镜子那头的木里潇听了个清楚明白,满是惆怅地来了一句:
“这种时候,你还要装好人吗?赵姐姐,明明害了我的人是你,为什么装得这么无辜?”
“你早点死,也下来,咱们一起在地府里做个伴,说不定还能早点住进枉死城呢。”
她望着镜中的赵嘉婉,看着对方乐此不疲地与自己的尸体亲热,莫名有些难受。
酸涩的感觉直涌心口,眼里却什么都流不出来:
“黑姐姐,你说,镜中的这个女人,她是爱我还是不爱我呢?”
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却让黑无常听出几分笃定的味道。
黑无常本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原则,尽量往撮合的方面哄:
“应该是爱的,否则,你们二人之间就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了。”
木里潇却轻笑着摇摇头:
“黑姐姐此言就有些偏颇了呢。”
而后有些失落地自我剖析:
“她若爱我,定见不得我受一丁点儿苦,哪会做出这么多让我伤心的事来?可我却是真切爱她,情愿自我了结也不愿和她同归于尽,哪怕先前伤到了她,心里也一直纠结难受,她呢,浑跟个没事人似的,永远都是那副温柔疏离的冷淡态度。我从前受她蒙蔽,以为是她脾气好,现在想来,大抵是因为他不爱我吧,连情话也是那种温柔疏离的味道,可我偏偏就对她这这种女子死去活来。”
最后感叹着总结一句:
“要是我也像她一样没有心,那该有多好啊。”
镜子中的画面便消失了。
木里潇强颜欢笑地对黑无常道了声谢:
“黑姐姐,谢谢你,今日,我们就看到这里吧,辛苦你为我做法了。”
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黑无常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淡淡地来了句: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我劝姑娘,还是尽早想开些吧。”
引得木里潇默默点头:
“嗯,我明白的,谢谢黑姐姐这样用心。”
黑无常欲言又止,犹豫半天终于说出了口:
“那个,其实我姓范,你叫我范大人就好。”
木里潇嫣然一笑:
“那么,谢谢范大人愿意这样帮我。”
“无妨,姑娘记得抓紧引魂索,待我归还通天镜后,便要去人间执勤。”
黑无常飘在她身前,将引魂索交予她,一端系在自己腰上,另一端则被木里潇攥在手里。
引魂索是一道淡蓝色,半透明的铁索形状,虽然木里潇的手里感受不到重量,却有种被牵引着的感觉。
她乖乖应了声:
“是。”
将这索捆在了手腕上,接着望向黑无常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莫名地舒坦开来:
这位黑衣黑帽的范大人既然离开了,我应该就可以到处晃悠了吧?
毕竟在这个看上去正直的官差面前,她总是有些束手束脚,如今对方离开了,她总算可以在这地府好好地探索一番。
没想到就在她飘出凉亭的刹那,肩膀上却蓦然传来一个陌生的触感:
“小姑娘,你是新来的鬼?怎么不跟范大人一起去人间。”
转身过去,发现对方是个完全不认识的鬼,还保留着生前的样貌。
面对这样的人,木里潇默默拉开了距离:
“范大人身上有公务处理,我在这儿等祂回来就行了。”
那鬼却得寸进尺,像个肆无忌惮的自来熟:
“那你这可是亏了啊,人间有那么多新奇好玩的东西,我做梦都想去一回呢。”
“哦?你想去那地方干嘛?”
木里潇一双眼直视着她,像是柄闪着寒光的利剑。
那鬼却浑然未觉,一个劲儿地说个没停没空:
“吃没吃过的东西啊,我打小是生在冥府的,一直不理解吃东西这么乏味的事,为什么可以让那么多人类满脑肥肠。”
见木里潇没回话,赶忙回到正题:
“对了,能被范大人亲手追拿的可都是厉鬼,你怎么一点儿厉鬼的气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