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的数量。
这也因此引来了朝中不少人的注意。
福平公主尚俭,便是其中之一。
黄坦闭门谢客已久,看在尚俭是妻子的四妹的份上,他到底和对方见了一面。
男人穿着一身白衣素服,脸上死人一样冷冰冰的苍白。身躯虽然还活着,但里面的灵魂却早已经死了。
“我之所以见福平公主,是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还未张口,他的神态中就已忍不住露出痛意,好像他的灵魂已经被那即将说出口的话语摧枯拉朽地摧残折磨了千万次:
“……你三姐姐,她究竟为什么……一定要生一个儿子?”
儿子……儿子……他咀嚼着这两个字,恨意汹涌而来。
……他不在意没有儿子,不在意断子绝孙,可他的爱妻却那么在意,在意得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尚俭,是当朝公主之中最为低调、最不起眼的一位。
她久久沉默,那张文静秀气的面容,平静如水,像是永远蒙着一层雾,看不透里面真实的模样。
两人对峙一般沉默良久。
之后,尚俭开口:
“母后先生三女,极得父皇喜爱,隔五年后又生了我。我出生时,乾国大旱、北部灾民造反,父皇因此对我并不喜爱,甚至迁怒于母后——三姐当时五岁,很早慧,也很懂事。
之后母后再次怀孕,那时大旱持续已久,国内动荡,父皇、或者说很多人都希望那是个小皇子,能够冲冲喜——之后母后生了五妹。
‘公主已经够多了。’很多人这样说:‘皇后不能生儿子,请陛下以社稷为重,采选秀女,雨露均沾,开枝散叶。’
这些话直到六弟,也就是太子出生,才消停些许。
我那时太小,不记得那是怎样的日子,但三姐记得。同为帝后爱女,比起大姐二姐,她更懂得:就算是公主,也是会失宠的,除非那是皇子,除非那是儿子。”
“噗——”
黄坦踉跄后退,捂着胸口,猛地呕了一口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呕了一口又一口血,和着淌下的泪:“我竟然不知道、我竟然不早一点知道,若是早知道……若是早知道……”
若是早知道,他连女儿都不会让尚恭生!
若是早知道,他不会恨了她这么多年,那么爱着她,又那么恨着她把他丢下,有多爱就有多恨,有多恨就有多痛,有多痛就有爱。
我对不起她。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一切都没有意义,一切都是空空。”
【福宁公主尚恭,帝之第三女,骁勇善战,征漠北,封镇国公主。
下嫁黄坦,夫妻情笃,主性妒,有三女无一子男,服药求之,难产而亡,坦抚女而嫁,即自刎,与公主同葬。
帝曰:‘世以节义为重,今天下节妇为多,义夫少闻。坦原配既逝,抚女守义,终身无二,可赞义烈’。封义烈公,旌表立庙建坊,春秋祭祀。——《乾史·公主列传》】*
—
【福平公主】
尚俭爱权。
以她的身份,所爱的权势自然不是区区一个公主之位,而是更高的位置。
诸位公主皇子之间,她的能力是最强大的,那么她也理应得到那个最高的位置。
为了坐上那个皇位,她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明面上,尚俭自幼便有才女之称,以诗词闻名于世,常与文人墨客以文会友,以诗为交,做足了爱好文学、礼贤下士、举贤推才、忧国忧民的样子。
暗地里,她却是秘密经营着商贾之事大肆敛财,高筑墙,广积粮,为自己的上位做足准备。
就连婚姻,她也将之视为一个筹码。
当今昭阳长公主是宋皇后的‘义母’,即尚俭的外祖母,她下嫁沐国公府赵氏,生子赵承嗣,赵承嗣又生有一子,名为赵清,按辈分来算,他是尚俭的表哥。
赵家掌兵权,为了得到赵家那统领二十万大军的虎符,尚俭下嫁于赵清。
但是,当尚俭万事俱备,只差造反时,她的儿子告发了她。
“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尚俭那张文静秀气的脸上微微地露出笑来。
“也罢,从走上这条路开始,我就已经有了觉悟,成王败寇,不生即死,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赵湖跪在地上,流着泪:“母亲,孩儿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您。”
尚俭脸上露出淡淡冷笑:“赵湖!你若大大方方地承认事实,我还敬你有真性情、是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如今这算什么,是你告发了我,背叛了我,让我成为今日的阶下囚。你做便做了,还要在我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虚不虚伪?恶不恶心?”
“母亲!”赵湖难以忍受地反驳道:“是您杀了太子殿下,为了坐上皇位,您刺杀了您的亲弟弟。”
尚俭面上掠过一丝复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说过没有杀他,就是没有。”
“好——就算您说的是真的,”赵湖面色怨恨道:“那我的父亲呢?他难道不是你亲手杀的吗?”
尚俭诧异地望着他,“你说的父亲,是谁?”
赵湖义愤填膺道:“我难道还有第二个爹?”
尚俭却脸色古怪了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哈哈,我以为我已经够可笑的了,没想到,你比我更可笑。”
“这有什么可笑的?”赵湖问道:“为父报仇,难道不是为人子应该做的本分吗?”
尚俭微微冷笑了一下:“哼。赵泽,在你看来,你父亲瞒着我在外养外室,偷偷摸摸生了孩子,还想要让他们母子取代你我的位置,在你看来也没有任何问题是吗?”
赵湖迟疑了片刻,道:“就算父亲有错,难道他就真的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
“啪啪——”
“好一个父慈子孝,真令我感动。”尚俭鼓掌道。
赵湖低下了头,不敢看她。
“好!好。我杀了赵清,你为了他要杀了我——你的亲生母亲,哈哈,真可笑、真可笑。”尚俭那文静典雅的面容上,静静地露出了一种微妙的笑意,带着一丝冷酷的意味:“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告诉你真正的真相好了!”
赵湖心脏不安地跳动起来。
尚俭笑道:“你可知道,乌泽乃是你的亲生父亲。”
赵湖霎时软倒在地,浑身战栗,“你撒谎!你骗人!这不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尚俭神情温柔怜爱、又那么残酷地看着他:“我的孩儿、我的儿,你真是个傻瓜,一个天大的傻瓜,天大的蠢货!”
赵湖面色悲恸得癫狂:“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他以为他可以付出代价的,他以为他可以承受得住后果的。
以子告母,是大不孝的重罪,大逆不道,天理难容。
哀哀父母,生我勋劳。
从来亲亲相隐,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世有大义灭亲,倘若杀了兄弟,还能有人会夸一句大义,若杀的是父母,那就是丧心病狂,灭绝人性。
早在决定告发母亲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举世不容,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准备。
可他以为、他以为,他的做法就算不正义,至少也是正当的。
父为母所杀。
身为人子,为父报仇就是他的本分——哪怕那个仇人是他的母亲,他也得……为父报仇。
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大错特错。
“啊——”他捂着脑袋,很可怜的、哀哀地流着眼泪:“我这十几年来,一直认贼作父,喊着我的杀父仇人做爹爹啊——”
“我为了我的杀父仇人,去告发了我的亲生母亲——”
乌泽是尚俭未嫁时的旧情人,后来在一次比武中,赵清失手杀死乌泽,之后,尚俭嫁入沐国公府。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赵湖算是其中一个。
昔日,赵湖疑心母亲是为了为旧情人复仇才谋杀了父亲,对乌泽这‘罪魁祸首’一向厌憎,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成为昔年被杀的主人公的亲生儿子。
“母亲,你为何不告诉我真相,为何要让我认贼作父这么多年?”赵湖,或者说乌湖木然而死寂地问道。
“你只要是我生的就够了,谁是你的父亲,这重要吗?”尚俭面容文静典雅:“不重要。”
乌湖‘呵呵’地笑,声音嘶哑:“不重要?不重要哈哈呵呵……”
“也许对你来说很重要,但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尚俭神情冷淡,唇边慢慢地渗出黑色的血迹来。
“娘亲——”悲痛、愧疚、后悔、难以置信的叫喊声。
尚俭侧过脸去,不再看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想起了昔日的旧事。
五妹尚让生来六指,宫人议论纷纷,都说这是不祥之兆,五公主是怪物托生。
传言愈演愈烈,屡禁不止,父皇心里渐生不满,母后的后位摇摇欲坠,为此日夜忧惧。
那时,是昭阳长公主进宫求见父皇,事情才真相大白。
原来母后竟是长公主被抱错的亲生女儿,是皇帝的亲表妹。
——世人多喜欢亲上加亲,表亲联姻屡见不鲜,血缘过近,生下的畸形儿也多,像五妹这样的生来六指并不算稀奇。
真相大白之后,这件事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而在多年之后,尚俭得知这段往事,她便下定决心要嫁入沐国公府,得到赵家的势力。
沐国公府当时的当家人是赵承嗣,他的嫡长子是国公府世子。
然而尚俭知道,赵承嗣身上根本没有赵家的血脉,他的儿子赵湖更没有——真正的赵家血脉是她的母后宋月。
血缘很重要。
尚俭嫁入沐国公府,她所生下来的孩子一定能够成为赵家的继承人——因为他的母亲是宋月的女儿,身上流着赵家的血。
——所以尚俭才会说,孩子的父亲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个生下孩子的母亲。
然而、然而——
尚俭气若游丝,想起当初已是重病在床的昭阳长公主将手中势力交到自己手上的情景。
多年前,外祖母被养大的养子所背刺,而现在,她的外孙女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告发。
这样可笑。
她于是微微笑了起来。
哈哈——
好,好——
【福平公主尚俭,先帝第四女,工诗词,善下棋,精商贸。
主好权势,多阴谋,下嫁沐国公府赵清,生子赵湖。
先帝崩,公主图谋篡位,湖告发,事遂不成,赐死,主服鸠自尽,乃亡。——《乾史·公主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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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公主】
尚让出生之时,皇帝知道又是一个公主,心里已大不高兴,之后得知公主手上还多了一根手指头,更加介意,觉得十分不祥。
之后虽然真相大白,然而皇帝每每看到女儿的六根指头,心底总是不舒服,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他总疑心是女儿这根手指作祟,心中不满愈演愈烈。
终于有一天,他在朝中遇到不顺,怒气冲冲回到后宫后,一怒之下冲入五公主的宫殿,抽出刀来,一刀砍下!
五公主哇哇大哭,手上血流不止。
皇帝斩断了那根多出来的手指!
——谁也不知道,那一天,福宁公主尚恭正藏在寝殿里亲眼目睹了这一幕,那一刻,皇帝那张残忍而冷酷的面容带给了她永生难忘的梦魇与足以致死的执念。
尚让被斩断一指,因伤口感染,高烧不退,病好后便神智有缺,成了痴傻儿。
宋皇后受到这事刺激,在生下小女儿之后,又接连怀孕,生下了太子和德王两个皇子。
尚让二十岁时,西狄王派使者进京朝贡,献上无数珍宝以求娶公主,两国联姻,结永世之好。
——因尚让的遭遇实在可怜,宋皇后一向最为疼爱这个小女儿,怕有人欺负她,已做好了让女儿一生不嫁的打算,当时的皇室公主之中,只有尚让一个公主不曾出嫁。
联姻之事一提出,就遭到了宋皇后的坚决反对,皇帝思虑再三,也怕尚让心智有缺,在异族不知轻重惹出祸事,便从宫女中挑出一个美貌女子,将其收为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