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灾情严重,陈王随时可能起兵谋反,天下大乱正在酝酿,受陆兰曦所牵连,周王府的处境可谓是危如累卵。
云语容必须收拾陆兰曦留下的烂摊子。
接下来她只能继续扮演锦心郡主,不仅要切断和陈王的一切勾连,还要让宁渊尽快顺利休妻。
唯有这样做才能保全周王府和宁府。
云语容注视着萧兰曦,眼中的杀意最终淡了下来,平静说道:“你是自己回凉国,还是我把你的尸体送给陆斯臣?”
萧雨兰母女被抛弃时,云语容不过五岁,她并不知道母亲的身份是周王府的郡主,所以一直不知道陆兰曦在假冒她。
但方才在花园中看到母亲的墓碑,云语容已经完全明白过来,绝无理由让陆兰曦继续鸠占鹊巢,为非作歹。
陆兰曦被云语容揭穿身世时,就料到这个郡主做不下去了,不过她并不在乎,只是奇怪的问:“你要放了我?别告诉我,你是因为念着姐妹之情?”
陆兰曦眸光一闪,狡黠的笑道:“你是怕这事闹将开来,宁渊会发现你的身世。”
云语容淡声道:“随你怎么想。府内爆炸,王爷王妃定然担心,很快会来寒星殿探望。留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正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雪素敲了敲房门,道:“郡主,有人来了。”
陆兰曦脸色一沉,若是被萧黎和陆南韵撞见,她假冒云语容的事便瞒不住了。
陆兰曦心有不甘,瞪了云语容一眼,转身出了殿门。
“我才刚到,少夫人为何匆匆离去?”一个眉目清俊的青年叫住了陆兰曦。
陆兰曦站在廊下,长眉上挑,傲慢的问:“你是谁?”
“嗯?”方释问略感惊疑,忽然感到眼前女子的神态语气都是陌生的——她好像变了个人。
这正验证了他之前的猜测,难道世间果真有两个长得一样的郡主?
见方释问只顾发呆,陆兰曦不耐烦的问:“你聋了?”
方释问客气的拱了拱手,礼数周到的回答:“下官来领王爷捐赠的银两,特意来感谢郡主相助之恩。”
如此看来,适才雪素禀告的有人来访,指的是方释问。既然来的不是萧黎和陆南韵,陆兰曦也就不急着离开了。
陆兰曦来到院中,与方释问面对面站着,讽刺道:“你就是那个联合宁渊敲诈王府的秃驴?”
敲诈王府指的是捐银一事,至于“秃驴”则是说他曾经出家为僧。
此时方释问已经完全确认眼前的郡主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却仍不失恭敬的说道:“郡主说是便是吧。”
陆兰曦冷道:“我改变心意,不想捐银了。”
方释问忙道:“百姓等着银两购米,还望郡主慈悲为怀。”
“慈悲?”陆兰曦嗤笑,自怜的举起左手假肢,“我怜悯众生饥苦,谁怜悯我伤残?臭和尚,你本是个念着慈悲为怀的僧人,却放不下荣华富贵,弃佛从官,如今有何面目劝我慈悲?”
伤残?
方释问眸子明净淡泊,望着眼前女子僵硬的左手,忽然明白了,道:“朝为红颜暮为枯骨,躯体不过是臭皮囊,百年之后都是一捧黄土。郡主的肢体伤痛早已愈合,所不能痊愈的是心伤。下官劝郡主一句,不执着于相,方得实相,放下执念,立生欢喜。”
“可我一见到你就觉得讨厌。你说你天生佛心,寺院却留你不住,你披了官袍入了官场,却又满口佛偈!我生平最厌恶的便是你这种朝三暮四,心志不坚之徒!”
陆兰曦冷笑,“你自许心怀慈悲,不忍百姓受苦,想要银两倒也不是不行,今日你若肯将这满头青丝剃了,我就把银子给你。否则,这荒年饿死多少人与我何干?”
陆兰曦袖中滑出一柄钢刀,一步步向他靠近。
方释问立在原地,寸步不移,双手合十道:“还望郡主高抬贵手。”
说完这一句,他双眸合上,面容安详。无论陆兰曦剃或不剃,唯有坦然受之。
然而等到微风在脚边盘绕了几圈,剃刀却久久不落,只听见一个花瓣般柔嫩的嗓音说道:“方大人,是我。”
方释问睁开眼,见到一双熟悉的眼睛,眼前之人身着华贵的郡主服饰,面带微笑的注视着自己。
正是他熟悉那个宁少夫人。
云语容一手抓住陆兰曦的手高高抬起,一边对方释问说道:“让方大人受惊了。莲城近来不太平,为免刺客暗害,我特意搜罗了一个相貌相似的女子作为替身。”
云语容转头向陆兰曦,目光凌厉,“姑爷交代过你不许乱走,怎的不听?还不下去?”
陆兰曦自知斗不过宁渊,若与云语容僵持不下,待宁渊回来吃亏的还是自己,只好暂时忍下一口气,愤然而去。
方释问视线追随着陆兰曦离去的背影,皱眉深思,“多谢少夫人出手相助。恕我冒昧多问一句,刚才那位真的只是替身吗?”
云语容见陆兰曦走远,收回目光,神色淡然自若,“释问勿要见怪,他日若有机缘,我自会向你解释。眼下你只需相信我的话,至于将来……世上不会再有锦心郡主。”
方释问不明白她有何苦衷,也并不执着于真相,作揖一拜,温和说道:“所幸我认得的是心系百姓的宁少夫人,而非锦心郡主,否则便要痛失一位好友了。”
云语容被他逗得微微一笑,亲自将方释问送到府门外,二人话别后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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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天空如巨大透明的蓝色罩子,罩住了禹州这片干旱的大地,壮丽的落日靠近地平线,大片的橘色夕阳投射在王府后院。
云语容换上粉色绣蝶立领绸衫,乌发盘成单螺髻,点缀着桃花绒花发簪,洁白耳垂上戴着一双白玉兰耳坠。
她怀中抱着一幅装裱好卷起的画轴,缓移莲步,来到萧黎办事的书房。
此时萧黎正在与人议事,侍卫入内禀告,云语容站在廊下等候,一边听着幽静草丛中传来躁动的虫鸣。
因傍晚燥热,书房的漏窗被支起,里头人的说话声飘了出来。
只听萧黎愤怒的说道:“乌不凡这厮欺瞒本王这么多年,就这么给他跑了,当真便宜他了。”
“岳丈今后见了此人,小心提防就是。”说话者是宁渊。
云语容脸色一变,抱着画轴转身就走。
她不想见到宁渊。
陆兰曦说的没错,她就是恬不知耻,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他。
明明他已经推开过她,不是吗?
云语容羞愤之下越走越快。
萧黎从漏窗中望见女儿的背影,大声喊道:“兰儿,你过来,父王有桩要事跟你说。”
云语容叹了口气,只得转身,“父王何事?”
萧黎隔着窗子与她对话,“你来又是何事?还未见到父王,为何转头就走?”
云语容道:“父王要事在身,我改日再来。母妃找我有事,我先去了。”
这时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宁渊站在门前,对她说道:“王妃就在书房,你还要去何处?”
宁渊和云语容朝夕相对,早已熟知她的声线语调,隔着窗子一听就知道是她。
只是他尚不清楚,为何云语容会忽然扮作郡主,难道萧兰曦已经离开王府了吗?
云语容本想用陆南韵做借口,没想到陆南韵恰巧也在,她只得自认倒霉,抱着画轴磨蹭进了书房。
萧黎激动的像是讲新鲜八卦一样说道:“兰儿,晌午时你可听到了爆炸声?了不得,咱府上的乌不凡道长竟然是个通缉犯!今日夜亭去取醒酒药,将他撞了个正着,你猜他如何?他竟使了暗度陈仓之计,将药庐炸了。”
云语容佯作吃惊,问:“哦?那老道现在何处?”
萧黎叹道:“他钻入暗道逃走了!”
“药庐中有暗道?”云语容盯着萧黎,不放过他的每一个表情,问,“父王为何要在府上修暗道?”
云语容当然知道这暗道八成和萧雨兰有关,她故意问起就是想看看萧黎会不会向她透露关于萧雨兰的事。
提到修暗道的目的,萧黎立刻变得吞吞吐吐,“这个……这是一早就有的,许是上代留下的,我亦不知。”
萧黎从未对萧兰曦说起过她真正的身世,此刻他不能告诉她实情。
起初为了掩人耳目,他将萧雨兰的墓建在暗道中,后来时隔多年,才将萧雨兰的遗骸移至花园中,这条暗道便这样留下了。
云语容将萧黎的细微神情收入眼中,见他丝毫透露半分有关萧雨兰的讯息,可见他不愿她面对父亲的抛弃和母亲的早逝,唯愿她做个无忧无虑的郡主。
萧黎当真是把妹妹的女儿当成亲女儿疼爱的。
“父王让我画的母妃的画像,我已完成并让画匠装裱好,请过目。”云语容不再为难萧黎,而是将画轴打开,邀请萧黎和陆南韵一起欣赏。
“兰儿,是你画的?”陆南韵喜出望外,来到画卷前观赏。
云语容浅笑嫣然,将画卷铺陈在书桌上,“母妃姿容不改,我画的是十八岁的母妃,可看得出?”
她前倾着上半身,白玉兰耳坠轻轻摇曳,专心品画的姿态流露出高贵娴雅的风范。
宁渊静静望着她,眸光深邃难测。云语容从前扮演萧兰曦时,总会模仿几分萧兰曦任性娇纵的样子,但是此时,她不加修饰。
她顶着锦心郡主的身份,却毫不在意旁人眼中的萧兰曦是何形象,仿佛她只是单纯的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萧黎和陆南韵。
这样温柔矜贵的云语容连他都难得一见,难道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