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语容不知道为什么唐月度忽然心性大变,但他的确精准的掐到了她的软肋,她只得顺从他的意思,正准备移步登车,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唐兄准备带舍妹去哪儿?”
说话时,宁渊自内院走了出来。
他头发半披着,像是刚睡醒,套了一件外衣就匆匆赶来了。
云语容唤了声哥哥,往他身旁走,唐月度一把拽住,“语容,你不是答应要陪我去看戏了吗?你可不能反悔。”
云语容被他适时一提醒,果然不敢动了。
气氛顿时尴尬。
云语容笑了笑,说:“哥哥别误会,是我在家中待久了,觉得无聊,让月度带我去戏楼子听戏。你劳累多日,为何不多睡一会儿?”
宁渊忖度着她的话,并不回答,只是望向唐月度,冷道:“放开她。”
云语容亦看向唐月度,只见他脸色倏然铁青,目光如淬了毒的刀锋,忽然使劲把云语容往怀中一扯,胳膊圈住了她的肩膀,挑衅示威般说道:“既然被你撞见,不妨我就直说了,语容倾心的人是我。”
云语容立刻说道:“唐月度,你怎么乱说?”
唐月度对着云语容笑了笑,笑容中蕴藏着别有深意的温柔,道:“语容,那天在山道上我对你说的话,你定然记得清楚。我让你拒绝他的提亲,你果然是这么做的。可你为什么不直接明白的告诉他,你喜欢的是我,有我在,你怕他什么?”
“唐月度!”云语容的脸涨出粉色,将全身力气用在手臂上,挣脱了他的钳制。
她万万没想到唐月度居然会用她的身世秘密来要挟她,更匪夷所思的是他要她离开宁渊,和他在一起。
她感觉自己成了一只提线木偶,心里又急又气。
宁渊的目光在云语容和唐月度身上转了一圈,低沉问道:“那日你姗姗来迟,是见了他?”
“我……”云语容两腮如晕着粉霞,不敢看向宁渊。
唐月度趁机说道:“宁兄,语容如果喜欢你,早就答应嫁给你了,何至于拖了这么多年?我与她两情相悦,还望宁兄成全。”
“成全?”宁渊品着“成全”的意思,唇边泛起一丝冷笑,静了静,问:“语容,这是怎么回事?”
唐月度道:“语容,你明白告诉他,你到底是选择我,还是选择他?”
云语容如被逼进死角,生怕拒绝唐月度,他会捅出她的秘密,若要顺着唐月度的意思……宁渊情意炽热,她又不忍伤他。
“你们……”她跺一跺脚,索性转身逃走。
宁渊朝唐月度随意揖了揖手,“不送。”
唐月度喊住他,“宁兄,刚刚你也看到了,语容并没有否认。我会明媒正娶将她娶回唐府,这段时日暂居府上,你可不要为难她。”
唐月度说出这番话,着实让宁渊感到意外。
一是意外唐月度竟然喜欢云语容,此前从未见他有过任何表露。
二是意外唐月度会为了一份对女子的爱意,而罔顾多年相交的友情。
爱情固然可贵,友情便可轻易抛却么?
为了一个女子,两个男子如两头雄兽争夺雌兽般争得面红耳赤,不顾体面……或许唐月度会争,但宁渊做不到,自幼礼仪教化融入他的骨血里,不管他有多喜爱云语容,他都做不出来。
宁渊想了想,终究没有再对唐月度说什么,转过影壁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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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星河璀璨,一顶不起眼的小轿落在四皇子萧景瑞的府外,内阁次辅赵禀均行色匆匆,趁着月色掩映进入府内。
赵禀均一见到萧景瑞,激动的说:“殿下救我!”
说着顺势就要下跪,萧景瑞扶住他,问:“赵大人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赵禀均便将外甥在老家横行霸道打死了人,当地知府上报朝廷的事说了,末了补充道:“那个混账死不足惜,老夫担心的是陛下派太子督查此案,分明是冲着我来的,若是太子趁机发难,我老家那十万亩地的私产可就保不住了。”
萧景瑞摇了摇头,说:“这事我能有什么办法?”
赵禀均忙把贴身藏着的三封密信拿出来,说:“老夫知道殿下志在天下,无奈太子昏庸挡道。老夫特意将这几封信送给殿下作为投诚的心意,殿下若能将这几封密信善加利用,太子之位定将不稳,到时候太子自身难保,也就不能再查下去了,还望殿下助我度过此难。”
萧景瑞将信将疑,接过来一看,这几个信封看起来相当陈旧,里面的信纸也是一般的泛黄薄脆,他顺着字迹读了一页内容,忽然将信折起来,嘴角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眼里满是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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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抚司天牢常年不见阳光,白天仍需火把照明,这里的囚犯不知白天黑夜,度日如年。
沈通海和沈东璋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他们被关了足足一年,形容枯槁如同乞丐,麻木的坐在墙角。
唐月度站在监牢外,冷笑道:“到现在还不肯老实交代内情,看来是一点也不惦记着出狱了。”
他说着,往牢房里丢了一块手帕,这是块浅绿色的轻纱手帕,仿佛带着女子的体香,丢在肮脏的监牢中,分外显眼。
沈东璋一看就认出是妹妹沈清溪的贴身之物,立刻捡起来,道:“唐大人要审讯,只管冲着我们,不要牵连旁人。”
唐月度道:“沈清溪可不是旁人,你们要是想她出事,尽可以继续敷衍我。我再问一次,你们是如何骗取萧煜的信任,假意运送脏银,反手出卖他的?”
沈东璋握着手帕,不禁担心沈清溪的处境,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们都说了多少遍了,是萧煜找到我们通海帮,主动谈的合作,起初我们不知道他将银子藏在粮食里,后来发现萧煜意图谋反,我们害怕被他牵连,于是主动交代了萧煜的藏银之地。”
“胡说!”唐月度怒斥,手掌拍在牢笼的栅栏上,那栅栏震了震,细灰扑簌簌往下掉。
“行,你们接着嘴硬吧,我这就去把沈清溪的手指头砍下来,你们敷衍一次,我就砍她一根手指。”
沈东璋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唐月度怒气冲冲的离去。
“唐大人且慢。”沈通海缓缓开口道,“有些事沈东璋不知情,萧煜和我们沈家的恩怨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唐大人如果有兴趣,我可以说给你听,但是请你不要为难清溪。”
唐月度仿佛早已料到他会屈服,道:“趁我还有兴趣,姑且一听。”
沈通海从地上站了起来,手腕的镣铐窸窣作响,靠近几步走到栅栏边,说道:“当初我在塞北从军戍边时,未曾想过有一天要做一名商贾,也是造化弄人,事情还要从陈王萧煜和陈王妃柳珂的一次争吵说起。”
听他直接说出了陈王妃的名字,唐月度不由得生疑,“你怎会知道王妃的名字?”
沈通海道:“算起来这王妃还是我的嫂子。”
唐月度一惊,道:“你休要信口雌黄。”
沈通海微微一笑,抬了抬戴着镣铐的手,说:“我都到了这地步,还有必要撒谎吗?唐大人听好,那柳珂本是个贫寒出身,美貌动人,令萧煜一见倾心。萧煜迎娶柳珂为王妃时,许诺一生忠贞,然而新婚数年后,萧煜偶有一次宠幸美貌婢女,被柳珂撞见。柳珂大怒,与萧煜吵了起来,一气之下和离出府,回到家乡涿郡。柳珂走后不足两月,萧煜便心生后悔,派人去寻柳珂,才发现她已经再嫁,新郎便是她青梅竹马的恋人沈毅,也就是在下的兄长。”
听到这里,唐月度冷嘲一声:“真是荒谬。”
沈通海接过话去,“更荒谬的还在后面呢。萧煜马不停蹄赶来涿郡面见柳珂,一夕之间,两人竟又和好如初!可怜我兄长沈毅新婚不久就北上戍边,浑然不知家中事。亏那萧煜还是个王爷,做起事来不讲人伦,不顾天理,那柳珂也是个水性杨花的妇人,我父母苦苦挽留她不住,眼睁睁看着她跟萧煜离开。”
唐月度听他口气中满是鄙夷,说道:“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她更喜欢萧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沈通海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道:“既如此,当初何必嫁入沈家,惹出两条人命?那年冬季我同兄长一起在北地军营,听说家乡闹瘟疫,我们只当家中尚有长嫂柳珂照看父母,应当无碍。不料她早已去王府享受荣华富贵,一年后我兄长回到家中,哪里还有什么双亲,只剩两座月下孤坟。”
“兄长悲痛欲绝,但人死不可复生,且说到底双亲死于瘟疫,而非死于柳珂之手,我兄长即便再恨她,也不能提剑杀了她。他只是将这错归咎于自己,终日守着父母的墓地喝得烂醉如泥。有些好心的邻居瞧不过眼,便来告诉他,那柳珂被萧煜接走时已然怀了身孕。”
唐月度阒然瞪大双目,“你说什么!”
沈通海望着唐月度,见他反应激烈,不由得存了几分疑窦,心想他莫不是与陈王府有什么干系?
唐月度道:“后来怎么样了?你接着说!”
沈通海道:“那时倘若我在兄长身旁,定会拉住他不让他去陈王府,可惜我仍在军中,直到后来事情闹大了才得知消息。陈王府守备森严,兄长凭借一身好轻功,越过王府的高墙,果然看到了一个一岁的孩子,算算年龄正对得上,他坐在萧煜的膝上,搂着萧煜的脖子亲热的喊父王。这时,一个娇媚贵妇挺着肚子走到萧煜身旁,正是柳珂。我兄长见孩子已然认贼作父,又想到父母之死与萧柳二人脱不了干系,一时气昏了头,趁柳珂生产二胎之际,他趁乱将那刚出世的婴儿抱走,远走大漠。”
“萧煜得知亲生骨肉被偷走,誓要追查到底,不惜撒下天罗地网,一年一年的查,直查到兄长所在军营,逼兄长交出婴儿。兄长生性刚毅,不肯就犯,为躲避追杀越过边境逃往凉国。可惜他终究还是被萧煜逼迫而死。我离开军营,原来沈昂的名字也不用了,化名沈通海,在水路上做押船运货的生意,渐渐有了通海帮。”
“兄长之仇,我一日也不敢忘。是我故意引陈王合作,再将他的脏银拱手送给了宁渊。哼……天道好轮回,他萧煜害得我沈家家破人亡,终究以命偿还。”
沈通海将往事叙完,又坐回地面,静静的平复心情。
唐月度久久才回过神来,问:“那婴儿最终如何了?”
沈通海叹了口气,道:“我兄长本想杀了她,以泄心头之恨,后来还是不忍。在边地将她养到了六岁,实有父女之情,兄长死后,我将她认作女儿,便是沈清溪了。”
唐月度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刹那间好似有百种声音一齐灌入耳中,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散去了,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控制不住的想了又想。
——沈清溪是他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