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香甜午睡,黄大夫来到医舍,准备继续编纂自己的医书。
小龙和小翠仍在忙忙碌碌,把各种药材添补到空了的药柜中。
初夏午后,明媚的阳光有了些炽热,窗外绿荫渐深,徐徐微风送来草木清香。
云语容坐在靠窗的书案边,经过上午的一番学习,她似乎有些疲惫了,束手静静坐着,像是在养神。
黄大夫看了一眼云语容,心想她仅学了一上午就要歇息了,离用功还差的很远,到底是娇滴滴的少夫人。
他移开目光,弯腰在纸堆里找前几日的手稿。那是随手写下的解开浮图毒的记录,前后共有三次记录。
如今尘埃落定,他闲来无事,也该将心得整理入书了。
他找了两遍,目光越来越茫然,这些记录怎么会凭空消失了。
黄大夫有些着急,问小龙小翠:“你们动过这堆稿纸吗?”
小龙小翠尚未回答,云语容淡淡的问道:“黄大夫,你是在找这个吗?”
云语容举起几页稿纸,看向他,说:“这上面记录了解浮图毒的方法,对吗?”
黄大夫脸色骤变,恍惚间感到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向小龙小翠吩咐道:“你们先出去。”
小龙小翠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出去了。
云语容丝毫不意外黄大夫的反应,精心布置的谎言突然被她揭穿,怎么能不慌乱呢?
“表小姐,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医舍中的稿纸少说有几千页,未经整理胡乱叠放,这几页信纸极其重要,他不相信云语容是“偶然”发现。
黄大夫走到她面前,隔着一张书案,他一低头就看见了摆在桌面的几样东西,顿时像站在冰冷瀑布下,心道糟糕。
云语容将手边的东西,一件件指认给他,“曼陀罗毒、鲎鱼血、竹衣、曼陀罗解药……还真是齐全啊。”
黄大夫记得宁渊的嘱托,不敢松口,硬着头皮说道:“曼陀罗毒有些特殊,我有些好奇,就搜罗来研究一番。表小姐若有疑惑,等公子回来,他自有说法。”
云语容目光清明,不疾不徐的说:“我记得舅舅在世时,府上规矩严格,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得语出无信。黄大夫在舅舅身边几十年,如今变了,证据就摆在面前,还能扯谎。”
黄大夫被她提醒,瞬间想到了宁玄在世时的场景,那时候……的确,府上秩序井然,公子芝兰玉树,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满口谎言。
或许,他的确不该做公子的帮凶了。
更要命的是,看样子,云语容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多余的遮掩只会令她瞧不起。
黄大夫在她面前坐下了,说:“表小姐想知道什么?”
云语容将鲎鱼血倒在了瓷皿上,淡蓝色的液体浅浅铺开一层,她拿银针在手指上一扎,挤出一滴血落在瓷皿上。
鲜血在蓝色液体中晕开,散成红色血丝,蓝色液体并未变黑。
云语容道:“碧禾丹上有曼陀罗毒,我身上的曼陀罗毒却解了。我是何时吃过曼陀罗毒的解药?”
她拿起一片竹衣,是竹竿内生长的白色薄膜,“起初我也不解,你们是如何把解药提前放在碧禾丹里不被发现的,直到我发现了这些竹衣。竹衣薄如蝉翼,能隔绝液体渗透。你用竹衣包裹解药藏在丹药内,我滴在丹药表面的曼陀罗毒不会被解,除非有人把丹药吞入体内,竹衣在体内溶解,释放解药。我猜得对不对?”
黄大夫道:“一字不差。”
“宁渊早就知道了我会下毒,对吧?”云语容问。
黄大夫道:“是有这么回事,表小姐,你和公子之间误会太深,我也曾劝公子坦白,可是他就是不听。”
“能有什么误会?我看的很清楚……”云语容的手指在稿纸上叩了叩,“他想让我死。”
黄大夫牵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表小姐,公子也是有苦衷的,当时谣言风起,你暗中替四皇子做事,还亲手下毒,公子以为你要害他,所以……”
“这稿纸上记录的三步解毒法和曲平口述一模一样,他很清楚,没有第三枚碧禾丹我必死无疑,可是,他在最后关头放弃了我,对吧?”云语容连珠炮似的问了出来。
“是。”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说:“可是公子他自己也没打算独活,他早就服下了浮图毒,这毒无药可解,他是存了和你共赴黄泉的心。”
“黄大夫!”一声断喝响起,宁渊衣袂翻飞,两三步来到近前,道:“你出去,我来答她。”
黄大夫直起方才被压得佝偻的腰,不放心的看了看云语容,转身离开。
云语容一手撑住桌面,慢慢的站了起来。
宁渊身躯高大,她站起来也只到他的胸口,如今她已经不想再抬头看他那张脸了,于是就平视着他的胸口,说:“想知道的都清楚了,我没什么好问的。明日一早,我与父亲回扬州。”
“回扬州?然后呢?”
云语容平淡道:“然后……然后就不必往来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他也向她靠近一步,把她堵在靠窗的桌边,旁边是一面载满医典的书架。
她无路可退,却也不急,他可是个大忙人,能堵她一辈子吗?
宁渊仿佛被一种强大的情绪裹挟,似笑非笑,“你想知道,何必煞费苦心问别人,索性我就都告诉你好了。在松鹭河边我就发现了你姓陆,我无法接受一个卖国贼的女儿,后来你在唐府刺探情报,身陷青楼,我信你和陆斯臣不同,仍愿娶你为妻。可我没想到,你会引我去媚香楼,偷印章相助陆斯臣出逃,让我还如何信你?”
“我不想知道了,你不必再说了。”
“没想到最后是我赢了,你偏向了我。”宁渊嘴角抽搐,目光两如火炬,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语容,奉天殿里你吞下丹药那一刻起,我发誓这辈子都会好好疼惜你。从前是我对不起你,今后不会了。你身子痊愈,我们很快就能有属于我们的孩子。”
她自问对他并不曾十分坦白,总有许多事不得不隐瞒他,她心中时常愧疚,可是发自内心深处,她的所思所虑所作所为,从没有一件是为了伤害他。
她从没有一刻不是全心信赖他的。
可是他呢?他从没真正相信过她,一直在欺骗她利用她,算计着让她去死!
就算他舍了自己的命不要,甘愿陪她去死,那又能说明什么?
她要的是两个人坦诚信赖,基于信任的爱,而不是一个爱到神志不清,是非不分的男人。
她要的是相互陪伴着好好活着,而不是抱着一起去死。
一切都和最初的期望背道而驰。
云语容眼眶半合,眼珠子慢慢转了半圈,“我们就这样吧。”
她的话平地掀起一股凛冽寒风,吹得他几乎站不住了,宁渊忍着摧毁人的痛意,搜肠刮肚,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他把她压向自己的怀抱,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警告:“你是我唯一的夫人,这孩子你愿意也得生,不愿意也得生。少说些任性的话激怒我,还能少吃些苦头。”
唇瓣在她耳垂流连,追逐着,留意她细微的反应。要不是听见萧景瑞说,从前他还真不知道,语容厌恶男子触碰,只要他。
他了解她的身体,多哄一哄,她就会接受他。
可是这次不同,云语容双手往后紧贴墙壁,几乎要把自己嵌进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