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已然再度拉了他一把,把他拉回了六部的队列来。而当张三转头看向孙世海时,孙世海却依旧移开视线,只沉默地看向携旨而来的张岭。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还是郑浩山先问了。他目光在那两列银甲仗剑的禁卫间逡巡,最终又落到张岭手中的木盘上,惊疑不定道:“张大人这是从何处过来?”
张岭答:“从皇史窚来。”
他的话是答郑浩山的,双眼却直视裴钧:“今晨我在府中接旨,便奉旨前往皇史窚,由宫卫护送、司礼监随证,带来的,是一道转存其间的遗诏留档。”
“什么?……遗诏?!”
众人这才明白,那青漆木盒里装的竟是此等要物,却皆是难以置信:“什么遗诏?哪一朝的遗诏?”
殿上禁卫分列两道,让开条路,皇城司的便来了两人,将不断往张岭匍匐而去的蔡延给架了起来,拖去殿角,而张岭目不斜视,口中只向那迭声询问的官员答道:
“这是肃宁一朝,由先皇亲笔题写,叠盖五道玺印的龙符密令。我带来的,是这份密令在大内密档中的留式,而密令本身的诏纸,我想,今日应该也在这大殿之上!”
百官随同他的目光,看回御座方向,而被他们齐齐望顾的裴钧也果然应言,在自己污脏不堪的血红袍袖中掏了又掏,终于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描金木匣来,极为轻巧地在手中转了转:“还在,还在,这便是那密令原诏。张大人放心,便是我死,我也不能叫它有差。”
郑浩山眼见这早已反目了百八十回的昔日师徒,今日居然不约而同在这早朝大殿上唱起了对戏,此时已是蒙了圈了,连忙叫问道:“二位大人,这遗诏密令究竟是何等内容?为何肃宁朝时未有人言,却要等到今日才拿出来?这与昨夜宫变和蔡延造反,又有何干啊?”
这时倒是方明珏出声了:“诸位尽可想想,我朝诏令留式存于大内,而大内密档,便是在文德殿的制敕库中。昨夜蔡延遑遑进宫,为什么不烧别的地儿,单指着文德殿去烧呢?他为的,就是要销毁这一道留档!只是他没想到,这一份留档早已被转存入皇史窚中,也幸亏如此,这份留档才得以保全。”
“不错。”闫玉亮接下他的话头道,“前日,我恩师高相廷高大人自黔川道而来,携领地方官员伏阙面圣,参劾蔡延,便是他,带来了裴大人手中这份诏纸,也是他,告知了我们一桩昔年秘事。”
“据说,自二十年前起,蔡氏一族以恒国公蔡荣为首,窃功霸权、擅兵弄政,不仅趁永顺帝亲征之时,纵使近臣宦官暗害后妃皇嗣,更是企图罢黜尚为太子的先皇,想要拥立听命于他蔡氏的傀儡。如此,先皇历经数次劫难,才得登大宝,践祚之初,为使皇权稳固、朝班肃清,便召集文武官员与皇亲可信者,在宫内密室会晤详谈,写就了一式两份誓同伐蔡的密令。而今,这两份诏令,就在张大人与裴大人手中的两个匣子里。”
“蔡延之所以昨夜急反,就是因为由胡黎告密,得知裴大人要将这密诏呈上御前。如若他不加阻拦,此诏今晨就会在早朝上宣告,一经昭示天下,他蔡氏就要门第尽毁,满门流丧了!”
在殿官员无不大吃一惊:“这是先皇要讨伐蔡氏的遗诏?可时至今日,已然十来年过去,谁又能证明此事真假?”
殿中即刻响起了张岭的声音:“我能。”
他将木盘交给王贯,从袖中抽出了一张泛黄的丝绢,摊在手中,颤颤高举起来:“这是当年密谈之约的传信,我便是那受诏官员之一。如今,参与密谈的官员之中……也唯独只剩我一人了。”
“还有谁在密谈之列?”郑浩山从他手中接过丝绢,不无心惊地看了又看,旋即,那轻而又轻的小物便在百官之间传阅起来。
张岭垂眼道:“当年密谈,先有皇亲缔盟,由如今的晋王和已故的老昌王、誉王,代表三代宗室立约,接着,由我和孟仁甫两个文臣起诏,而先皇原定要派去讨伐蔡氏的武将,便是裴大人的父亲,裴炳将军。”
“不过,此事或然还是走漏了风声,所以才有了孟仁甫案,也更是让先皇乃至当年的太子……都深受其害。我也是时至今日才知道,原来是高大人一直保存着这道密令,而大内留档,也已由裴大人借由礼部之任,转存去了皇史窚里——”
“此事张大人不提也罢。”裴钧抬手压了压前胸,忽而轻轻插了一句,“先父忠勇,去得突然,那时我尚且年少,并未承得什么遗志。我保诏,不过是一时举手之劳,也万不敢与高大人并论。”
张岭面色一僵:“此事……不是裴将军告诉你的?那莫非是高——”
“高大人一生谨慎,默然守诏十五年之久,又岂会平白无故,将此事告知我这个糊涂后辈?”裴钧打断了他,说到此不免微微一笑,“张大人别忘了,当年密谈之中,官员三人虽只剩下您了,可皇亲之中,却还有晋王爷尚在啊。”
张岭面色一僵,正要出声,裴钧却快他一步,提声再道:“全凭晋王爷再三托付,才有了我保诏之举,也是多亏了晋王爷在出征之前耳提面命我枕戈担待、竭诚护君,昨夜我闻说宫变,方能临危救驾,幸不辱命!今日皇上圣躬无虞,此诏也得以保全,便实是晋王爷功不可没,我裴钧么,不过是安分守职罢了,于此事上,可是万万不敢居功的。”
说着他不等张岭再言,只与闫玉亮对视一眼,便向王贯点了点头:“既然眼下这原诏与留式都在,秘辛原委也已由张大人说清了,便烦请司礼监当着百官的面,合旨宣读一番。诸位听了便知,此诏不仅能证明蔡氏不臣之心日久,合该诛杀,也更能证明裴某今日所言,句句属实。”
王贯听言,当即双手接下他递去的木匣,与张岭带来的青漆木盒并放在木盘御缎上,左右一看,无人异议,便清嗓高声道:
“司礼监奉诏,合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