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小宝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小仓鼠,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跑啊跑,可是怎么都跑不出去,好像无论逃跑多少次最终都会被一双巨大的手抓回起点。
回档!回档!强制回档!
这个梦太糟糕了!
屠小宝猛地惊醒了过来,发现脑子里空荡荡一片。
他又失忆了。
他晃了晃脑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加这个“又”字。他打量四周,这里装修很奢华,是一家高档医院。窗外绿意盎然,太阳光火辣辣地照着,已经是夏天了。
这时候,病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看到那个人的脸,屠小宝的心狠狠一动。
“你醒了。”那个医生说,“想起什么了吗?”
屠小宝傻乎乎地摇头。
“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医生追问,仿佛是在确认什么。
“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屠小宝用力地晃了晃脑袋,苦恼地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个医生就这么看着他。他的目光很深,让人分辨不清里面的情绪究竟是心痛还是狂喜。
他俯下身对他说:“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也是你的男朋友。”
“男、男朋友?”屠小宝的声音磕磕巴巴的。
眼前这人非常英俊,也非常符合自己的审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靠近的时候,屠小宝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的全都竖了起来。
“真、真的吗?”他不太相信。如果是男朋友的话,自己怎么会这么怕他呢?
“真的。”那人似乎是笑了一下。
屠小宝看见他的笑容更是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大声反驳:“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那个人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如果你真的忘记了,不是应该对我一见钟情吗?为什么这次没有?”
他的语气很严厉,话语里的含义近乎指责。
屠小宝缩了缩脖子。他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心里确实狠狠一动,可是他分不清楚那到底是心动还是害怕。
他弱弱地说:“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你了,我想不起来了……”
那个人死死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盯穿。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想不起来就能当渣男了?”
渣、渣男?
我成渣男了?
屠小宝有口难言,在对方的控诉声中整个人都缩小了。
“可是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他忍不住为自己申辩。
那个人很仔细地看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许久,他神情稍缓,终于开了口:“我叫虞维森,是你的男朋友。”
重音落在最后那三个字上。
对方的气场太强了,屠小宝在这种不容拒绝的气势下莫名其妙就接受了他的强买强卖,小声说:“知、知道了。”
虞维森终于满意。
“好了,该吃药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白色药片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屠小宝的嘴巴里。
屠小宝脑子里乱糟糟的。
这个人该不会是坏人吧……可是如果他不是坏人真的是自己的男朋友,自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不说还这么疑神疑鬼的,那他该有多伤心。
屠小宝于是偷偷把药片压在舌头下面,准备等他走了再吐掉,不让他发现。
“多喝点水。”虞维森说。
屠小宝乖乖点头。他一边用舌头压着药片,一边咕咚咕咚地喝水,难度颇高,但他做到了,没有把药片吞进去。
虞维森笑了,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小蛋糕,说:“真乖,奖励你的。”
屠小宝知道自己不应该吃的,可是这个蛋糕好香啊,又香又软,还是他最喜欢的橙子味。看来这个人真的很了解自己呢。
咕——肚子饿了。
虞维森体贴地替他拆开包装盒子,掰了一小块蛋糕递过去。
“啊——”他像给小孩喂饭那样示意屠小宝张嘴。
屠小宝也确实像个小孩子一样不知不觉张大了嘴巴。
嗷呜——真好吃!
最后蛋糕和药片全都一起吞进肚子里了。
虞维森笑眯眯地看着他,仿佛屠小宝吃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看他的样子是真的很爱自己啊,所以应该就是男朋友吧。
“我为什么会失忆呢?”屠小宝的戒心放下了大半,一边吃蛋糕一边问道。
他虽然这么问,但心里却没有那种想要马上找回记忆的迫切感。又或许他在内心深处并不觉得恢复记忆有什么用,反正都会再次忘记。
“你从楼梯上摔下来嗑到了头。”虞维森说,“右腿也骨折了,养了大半年才好。”
屠小宝摸了摸脑袋,完好无损。又伸了伸右腿,也没什么后遗症。他感觉自己健康得很,完全可以出院了。
“可是我半年前伤到头怎么现在才失忆?”屠小宝有些疑惑。
虞维森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些伤害会有滞后性。”
屠小宝鼓了鼓脸颊,似懂非懂:“那也滞后太多了吧!”
虞维森生硬地转移话题:“你的腿已经完全好了,跟以前一样能跑能跳,你下地试试看。”
屠小宝在他期待的目光下下了床,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应该一只脚长一只脚短的,可是双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两条腿分明一样长短。他试着走了几步,也没有任何问题,但他心里面不知为何总是担心自己重心不稳。
虞维森笑了,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
屠小宝看他这副高兴的样子不似作伪,彻底放下心来:“看来你真的是我男朋友啊!”
他心里喜滋滋的,觉得自己真厉害,能交到这么好看的男朋友。
虞维森笑道:“你这么快就相信我了?”
屠小宝挠了挠头:“主要是我也没什么可骗的吧,骗财还是骗色啊,要说骗色,你比我好看多了,还不如自己骗自己呢!”
“那骗财呢?”虞维森说,“你就不怕我是想骗你财?”
屠小宝捂着嘴巴笑:“你看我的手,我以前肯定是个干粗活的穷光蛋!”
他说着向他伸出手,那是一双干活的手。
哪怕记忆被抹去,但身体永远无法恢复原样,就像他手上的茧子,就像他身体的伤疤,发生过的事情已经永远发生了。
虞维森猛得抱住了屠小宝,很紧很紧,几乎要把他的肋骨勒断。
……
接下来的日子里虞维森开始全心全意地照顾屠小宝,无微不至到让屠小宝感觉到愧疚。这么好的男朋友,自己刚醒来的时候竟然还疑神疑鬼的,怀疑他是坏人。真是太不应该了。
虞维森说他们都是孤儿,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彼此。屠小宝没有怀疑过他的话,因为他醒过来这么多天了确实连一个上门探病的人都没有,不论是亲戚还是朋友,一个都没有。
所以他们应该是真的只有彼此了。
屠小宝觉得这也很好,因为虞维森是很好很好的。唯一不太好的一点就是男朋友的照顾实在太无微不至了,自己几乎二十四小时都生活在他的目光下,有时候会感觉喘不上气。
男朋友实在是太爱自己了。屠小宝幸福地笑出了声。
放洗澡水的时候屠小宝追问他们初遇的故事。
虞维森说:“我救了你,然后你找到我,说对我一见钟情。”
“然后我们就开始交往了?”屠小宝问道。
虞维森点头。
“就这样?你这么好追?”屠小宝不敢相信。
虞维森笑了:“就这样,不用追。”
“这也太没劲了吧!”屠小宝噘起了嘴巴,“就没有什么虐恋情深恨海情天的狗血桥段?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虞维森垂下了目光,说:“没有。”
屠小宝觉得有点无聊,就像没有经历过风浪的普通人总是幻想着惊涛骇浪,但其实当幻想只是幻想的时候才是最有意思的,因为真正遇上了根本承受不起。
“平平淡淡的不好吗?”虞维森说。
屠小宝想了想,很开心地点点头:“只要是跟你在一起都是很好很好的!”
虞维森近乎贪婪地看着他天真的样子。
水放好了,虞维森丢了个泡泡浴球进去,然后把屠小宝剥光拎进了浴缸里。
屠小宝一点儿也不害羞,他就像一个超大号的娃娃一样任人摆布。这些天他都是这么洗澡的,早就习惯了。虞维森说情侣之间都是这样,况且他还生病了,更应该被好好照顾。
虽然屠小宝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住院,他的腿早就好了。但虞维森没有提出院的事,那就继续住着吧,反正这里住得也挺舒服的。
屠小宝不愿意细想,他害怕深入思考,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鸵鸟一样正把脸埋在沙子里,在短暂的逃避中享受岌岌可危的快乐。
“我是一只小黄鸭,嘎嘎嘎嘎嘎~”
屠小宝坐在水里玩泡泡,无忧无虑地唱着歌,水面上漂浮着几只小黄鸭,被他顺着水波荡来荡去。虞维森仔仔细细地帮他洗着头,一丁点泡沫都没有进到眼睛里去。
这时候,虞维森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这个铃声和他平时的铃声不一样,仿佛是特别设置的紧急铃声。
“是不是有病人找你?”屠小宝懂事地说,“你快点过去吧,我可以自己洗!”
“不要泡太久,”虞维森说,“水冷了自己加热水。”
“知道啦,知道啦。”屠小宝继续玩他的小黄鸭。
虞维森擦干净手上的泡沫匆匆离去。
他一走屠小宝就像解了禁,像挣脱了狗链的狗一样撒丫子狂欢起来。他捏着小黄鸭当话筒模仿电视里的巨星那样唱歌,打开花洒又唱又跳,结果乐极生悲啪唧一下摔了个屁股开花。
“痛痛痛痛痛!”
屠小宝眼泪汪汪地摁响了紧急呼叫铃,不一会儿值班护士匆匆赶来。因为他有医生男友的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屠小宝醒来后都没见过其他医护人员,但这个护士好像认识他。
“小宝!你——”她欲言又止。
小护士很年轻,一张脸圆圆的,看着就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她把屠小宝扶到床上后屠小宝笑着跟她说谢谢,小护士咬了咬下嘴唇仿佛是在进行什么激烈的心理挣扎。
她的神情真的很严肃,屠小宝紧张了起来:“我、我摔得很重吗?不会又骨折了吧!”
那个小护士不说话。
屠小宝看了一眼她的名牌眼泪汪汪地哀求:“小周护士,你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
小周一张圆脸皱成了团,看起来真是苦恼极了。
“小周护士——”屠小宝叫道。
小周都快哭了。
“我也不知道,”她说,“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继续帮你,我不知道这是帮你还是害你……我不想继续了。”
小周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条一股脑地全都塞给了他,然后哭着跑走了。
屠小宝的心沉沉地往下坠,就像有人罔顾他的意志不让他做鸵鸟,非要把真相清晰地摆在他面前。
他展开纸条,每一张上都写着一模一样的话。那是他自己的字迹,清清楚楚地写着——
快跑!不要爱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