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太低,但你乃吾徒,度修仪之徒儿。无论何时,吾都在你身后,哪怕你闯了什么滔天大祸。”
听闻此言,言随心下一颤,所以,先生是知道了什么吗?难以描述的恐惧在心中蔓延,他试探性地抬起头,去观察度修仪的神色,只看到了温柔与包容,一丝一毫的异常也没有,那句话好像也只是信口说起,他这才安下心来。于是,他点了点头:“言随晓得。”
度修仪脸上便出现了欣慰之色,他伸手拍了拍言随的肩:“希望你不是只在嘴上说说。”
“先生嘱咐,言随总会做到的。”言随轻喃,度修仪脸上笑意更甚,随即便拍了拍言随,道:“好了,快起来吧,都长这么大了,哪能还同孩童一般腻歪?”
“长得再大,总归还是先生之徒。”言随有些不满地反驳,却还是乖乖起了身,度修仪又从这孩子的脸上看到了一些红晕,他笑着,却也没点破,孩子总是在乎脸面的。
他转头又看了看天色,心下暗沉,剑之初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去流光晚榭看看。”许久,度修仪还是下了决定,“初儿若是回来,你及时通知我。”
涉及到正事,言随也摆正了神色,一本正经地应下,而后便目送度修仪离去。
直到度修仪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言随回头看去,桌子上尽是糕点的残渣,狼狈极了。言随却毫不介意,亲自上手收拾,只是没过多久,他便拈起一抹残渣,轻轻捻过,碎末随风而去。他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圈便红了。
度修仪收他做徒弟,不该是福气才对,这世间,或许再没有任何一个徒弟会如他这般了……
有些事,一回生二回熟,做过一次便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只是,心口却痛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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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色已晚,流光晚榭依照惯例,早早地点起了灯。撒手慈悲与一羽赐命还未回来,应当是又出了什么任务。度修仪来到时,无衣师尹已经回来了,透过窗口,可以看见他正伏案写着什么。度修仪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犹豫,心头涌上一股不安感,也因此,他停在了门口,久久伫立。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
无衣师尹的声音自房中传来,既然已经被点了出来,度修仪自然不能不进去,只是到底还有些犹豫,里面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无衣师尹又一次出声催促,他这才推了门,只见无衣师尹好似已经将东西收拾了起来,却是摆上了一副棋盘。一见他进来,无衣师尹便问道:“今日是怎么回事?来了也不肯进,吾还以为门外是有什么东西。”
“没什么,只是见师尹投入,不忍打扰。”度修仪自然不敢说实话,只是笑着坐在了师尹对面。
无衣师尹轻叹:“往日也未见你如此。”
这话却不敢接了,就在此时,度修仪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对气息之类向来颇为敏感,眼下无衣师尹周遭明显多了一丝陌生的气息,霸道的很,好像要将人一起拖入死地一般,而这股气息,也令度修仪由衷地升起了一阵厌恶。只是,他当然不会表现出来,而在无衣师尹眼中,度修仪却是太过沉默了。
“手谈一局,如何?”无衣师尹罕见地主动道。
这一句也让度修仪察觉到了什么,曾经,无衣师尹是曾找过他下棋,只是后来,无衣师尹再不曾主动提过。此时一提,好像在刻意隐瞒什么一般,或者说,刻意防着度修仪提起什么……
只是,度修仪注定要辜负无衣师尹的期望了。他轻叹一声,问道:“初儿呢?”
窗外微风拂过,一缕风钻过窗户,在房内游荡,只是,驱不散一室寒意,亦驱不散逐渐凝滞的气氛。度修仪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无衣师尹,两人视线相撞,却是谁也不愿移开,直到无衣师尹目光逐渐凛冽。
度修仪知道,无衣师尹生气了。若是以往,他自然可以笑几声,权当方才是一时玩笑,再转个话题,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师尹一般是不会与他计较那么多的。但是,没理由要度修仪一直退让,不是吗?
于是,他深深地望着无衣师尹,又一次开口,语气多了一分生硬:“初儿呢?”
许久,无衣师尹叹声:“你实在不必如此逼问。”
“逼问?”度修仪斟酌了一下这个词眼,实在有些令人玩味,而无衣师尹的态度也增加了他的某种猜测,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丝怒火,但他还是强行压制着,到底不愿就此引起两人争执,或者该说不愿因此打破这维持不易的和平,只道:“我若是逼问,就不会与师尹相安无事地坐在这里了。”
毫无疑问,这句话已经隐隐地惹怒了无衣师尹,他周遭寒意更甚,低声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师尹若是以为是威胁,那便当是威胁。”度修仪并未将无衣师尹的那身寒意放在心上,他往日是对无衣师尹异常温和,甚至可以说是顺从,但那并不说明,度修仪是怕了无衣师尹,“我只想知道,初儿的下落。”
他一顿,他清楚,单单询问,还不足以让无衣师尹坦白。于是,他罕见地有些粗鲁地拽下了自己腰间的玉佩,将其按至桌上:“师尹若是不说,那我也只能按我的手段来了,寻人寻物,度修仪还是有些本事的。”
眼见着度修仪的话越说越没边儿,无衣师尹也知道,自己震慑不住度修仪。自己这一身威严,对眼前人毫无用处。最终,他拿起了自己的香斗,轻嗅一口后,道:“他在四依塔。”
四依塔?
初时度修仪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想起了什么,身形一僵。他有些不敢相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缓缓抬头,看着无衣师尹平静而又坚定的面色,这才确定了,他的确没听错。
所以,无衣师尹果真将剑之初送到了四依塔?
“你把他送去了四依塔?”度修仪轻声问道,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
无衣师尹不语,只缓缓点了点头。
度修仪当即不顾仪态地起了身,他双手撑在桌上,几乎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无衣师尹。他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明明还是熟悉的样子,这一瞬间却让他由衷的感到陌生。
他第一次这么怀疑,怀疑自己的眼光,怀疑自己看错了人。而当他想到剑之初如今身陷四依塔,生死未知,又是止不住地愤怒。
无衣师尹抬眼,正撞入那一双充满怒火的眼中,度修仪几乎是咬着牙才问出一句:“你到底记不记得,四依塔是什么地方?”
四依塔,慈光之塔之人只知那是英雄埋骨之地,历代对慈光之塔有所贡献的人最终都会被葬入四依塔,以示尊崇。这是慈光之塔对英雄的最高敬意,除却祭日,几乎不许他人涉足。这样的地方,自然也不会如表面看来那般无害,个中自有无数机关,更有无数高手奉命镇守,甚至于,有些人死后化作英灵,与诸多高手共同镇守四依塔。换言之,谁若要闯四依塔,与进死路无异。
度修仪自然不会相信,无衣师尹这句“他在四依塔”会只如表面意思一般,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看着无衣师尹,或者该说,看着无衣师尹的眼睛,企图捕获一丝一毫的可能,也是仅有的奢望。然后,他看见,在他眼神下的无衣师尹平静极了,就好像被送去四依塔的不是剑之初,不是无衣师尹的嫡亲外甥,而是毫不相干的外人一般。无衣师尹如斯道:“我自然清楚。”
清楚?度修仪险些要气笑了,撑在桌上的手缓缓攥紧,又问道:“清楚?你的清楚,就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吗?”
无衣师尹有了稍许沉默,就在度修仪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他道:“端看他的能为。”
也就是说,生死天定,剑之初自己能力若是足够,自然能活着出来,若是不够,便是死在那里面了。
这种态度终于激怒了度修仪,他忍不住抬起一拳,最后狠狠地砸在桌上:“那是你的外甥!嫡亲外甥!”
无衣师尹似乎很奇怪他的态度,大抵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只是看到他一拳砸到桌上的时候,眼神微动,伸手探向度修仪那只手,却被度修仪生硬地避过,就此落了个空。他抬眼看去,那双眼布满怒火,如果不是隔着一张桌子,如果不是度修仪一向要形象要面子,无衣师尹觉得,或许度修仪就要这么打一架了,虽然他现在的模样也没多少形象就是了。
“他是我的外甥,所以,他更要做常人不能做之事。”无衣师尹回道。
度修仪闻此,却好似平静了下来,只是,他缓缓直起身,揉了揉自己的手。无衣师尹清楚地察觉到,度修仪用一种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拿着香斗的手不由得攥紧,陌生吗?他垂眸,只随度修仪打量,最终,他听见度修仪轻吐一口气。
“无衣,是否喊你师尹太久了,你便不记得自己是无衣了?”度修仪如是问道。
所以,在度修仪眼中,无衣与师尹是不一样的吗?
无衣师尹忽而觉得讽刺,也有些厌倦,厌倦了这些人没完没了地在他身上寻找过去的影子,那些师弟、楔子、即鹿……再到如今的度修仪,每个人好像都在指责他,都在试图让他回到过去,试图割裂过去与现在。
大抵,世事便是如此磨人吧……
但终究,他们回不到过去了……
无衣师尹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折磨人的味道,铁锈般的鲜血的味道,他低头,轻嗅香斗,那一瞬,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再次抬眼,对上了度修仪的目光,道:“无衣师尹便是无衣师尹,有何区别吗?”
度修仪忽然明白了,一直以来,是他沉浸于过去,沉浸于那三年,那三年多艰难,他眼睁睁地看着无衣师尹夙兴夜寐,忍受诘责,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他总觉得,是旁人误会了无衣师尹。那些人不知道无衣师尹经历了什么,又如何能理解无衣师尹?然而现在看来,天真的竟是他自己。
“是啊,有什么区别呢?”度修仪笑了,“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谈的了,度修仪告辞。”
他转身,疾步离去,欲要去寻剑之初,却在门口止步。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去拉门,门却纹丝不动,他猛然回头,窗外不知何时泛起了薄雾,笼罩着流光晚榭四周竹林,雾蒙蒙的,教人看不清。度修仪终于明白了过来:“你要关着我?”
度修仪精通阵法,又怎会看不出?无衣师尹在此布了阵法,若单是如此便罢了,找到阵眼破了便是,但偏偏……此阵阵眼,乃无衣师尹!
这分明是逼度修仪做一个选择,要么杀了无衣师尹去救剑之初,要么就在这里等着,等剑之初那里的结果。
无衣师尹依旧端坐在桌前,静静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甚至放下了香斗,颇有闲心地自己与自己对弈起来,棋盘上已布了几枚棋子,直到度修仪发问,他才从棋局中回神,缓缓道:“无衣知晓好友能为通天,迫不得已出此下策,望好友体谅。”
“好一个迫不得已,好一个下策。”度修仪咬牙,他不死心,又推了好几下门,却也只是徒劳,气得他不顾形象直往门上踹了一脚。而后,气冲冲地折了回去,一掌拍到了桌子上,连带着棋盘上的棋子也震了起来:“你当真要如此?”
无衣师尹指间还拈着一枚棋子,他看着棋盘上几乎要跳起来的棋子,片刻,淡然落子:“好友该相信初儿才是。”
“他实力再强,也不是你把他往死路上送的理由!”
“那你说,我该如何?”
无衣师尹一问,度修仪一时竟不知该答些什么。他看着无衣师尹起身,在那堆积如山的公文中寻找着什么,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询问,最终仍是克制住了。
许久,无衣师尹抽出了一份公文,递到了度修仪面前。他的模样实在太过坦然,就好像无所谓一样,于是,度修仪无声接过那份公文,同时,无衣师尹的声音响起。
“杀戮碎岛有槐生淇奥,火宅佛狱有魔王子凝渊,两人名扬四境,你说,慈光之塔该如何?”
“明明先前初儿已经……”
“你我最是清楚不过,先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无衣师尹轻笑,倏尔低声,“更何况,他已应了,要一战雅狄王。既要战,那单悟得剑道还不够。”
度修仪低头看去,手上的公文明显是探子送回来的,只是披了一层公文的外皮,上面白纸黑字写的分分明明,雅狄王出巡边境,军威浩荡。
他忽然说不出什么了,无衣师尹已经将自己的目的明明白白地摆在了自己面前,他又能说什么?最终,他跌坐在椅子上,低头抚额,不过一声苦笑:“师尹高义,度修仪比不得。”
无衣师尹道:“你若不高兴,大可不必如此说话,终归,是我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