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外面的天有几分万里无云的样子，耿童从驻点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还能闻到雨后的清香。

只是......

电话响了，他看一眼来电显示，打电话的人是楚飞。

“你现在方便吗？”楚飞在电话那头说。

耿童觉得有些不妙：“方便，怎么了。”

对方沉默一阵。

耿童：“说话。”

“是这样，”楚飞那边传来一点嘈杂，但很快他就换了地方，一下子显得安静多了，“你还记得马来的案子吗。”

“记得，”耿童眉头下意识拧了拧，“不是已经结案了么。”

楚飞语气沉重：“李鸢死了。”

“什么。”

“我说李鸢死了，”楚飞道，“就在你刚去专案组不久。”

耿童微微一愣：“怎么死的。”

楚飞：“坠楼，刑侦那边已经接管了，是自杀，还留了遗书，说什么......不想拖累母亲。嗐，本来这案子跟你们没关系，但昨晚上鉴定中心出结果了——王姐说尸检的时候她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后来解剖的时候发现李鸢很可能有妊娠史，可李鸢还是个未成年人，所以大家就顺藤摸瓜查了下去，发现这孩子在人民医院做过两次人流，分别是前年和去年，孩子的生物学父亲是马来。”

楚飞说这些的时候耿童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但还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这意味着马来身上还不止是背着一桩杀人案。

李芳主动供出马来，李鸢自杀......人流手术......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串了起来。

耿童忽然觉得喉头一紧：李芳的主动供述不仅仅是为了减刑。

“李芳知道这事吗。”耿童问。

“这我不太清楚，”楚飞说，“李鸢跳楼的事闹得很大，检察院又退侦了。听说孙局在办公室里发了一通脾气，把你和你队里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你们办案子办得乱七八糟，然后他就把案子转给了刑侦。”

耿童嗯一声：“行，我明白了。”

楚飞狐疑：“你就这么坦然接受了？”

“我有资格说不愿意吗，给刑侦就给刑侦，但我不背这黑锅，”耿童叹了口气，“算了，你那边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无聊呗，姓孙的不让我归队，我也不知道我一天天都在干什么，”楚飞语气忽然有些幸灾乐祸，“你不在的时候李鸢的奶奶跑去局里闹了好几天，又是找亲戚拉横幅又是上街敲锣打鼓的，不然这案子到现在可能都没几个人知道。”

说完他又嘴欠地补了一句：“孙局还想压一压呢，这不是压不住了么，他老人家分管禁毒，这案子又是队里办的，那老东西嫌脸上没光，风风火火地就把案子送给刑侦队了。”

耿童：“刑侦乐意接？”

“乐意个屁，谁爱收拾烂摊子，办得好是本分，办不好等着被上头收拾，”楚飞说，“我跟你说啊幸好你进专案组了，不然局里几位领导头一个就拿你开刀。也就孙局脸大点，三番两次磨人家刑侦队的嘴皮子，再不乐意接也非接不可了......”

楚飞欠揍的声音还在耿童耳边徘徊。

耿童握着手机，一边听着一边走到自己的车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扣好安全带：“李芳当时主动投案，我以为她是想争取减刑。”

现在看来，李芳自首的动机不单纯。

楚飞：“她是想让你们彻查中医院和马来这个人，然后给她的女儿报仇雪恨。”

“警察又不是万能的，有事为什么不能直说，她要早点说不是早就查了么，还用得着等今天？”耿童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而后顿了顿，目光扫过挡风玻璃外站在车边的身影，语气放缓了些，“对了，这次我和重楼来滇城，最开始我们都觉得局里就算有内鬼那也只能在夏邦，手不会伸得太长，起码不能干涉我们在滇城的一举一动，但是——”

楚飞：“你怀疑内鬼一直跟着你？不对啊，去专案组的除了你、朱警官和姓解的还有别人吗？”

“我也奇怪，”耿童抬手随意揉了揉太阳穴，“这个人到底是谁，如果就在我们身边那也早该被揪出来了，但那家伙偏偏就跟个幽灵似的阴魂不散，我不敢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也有可能是我神经绷得太紧弄错了......”

“不会错，”楚飞笃定地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这段时间小心点。”

“楚飞，”耿童开口打断他，“我怀疑是孙曜。”

对面猛然一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耿童道：“我找不出第二个人选。毕竟过我手的案子除了队里的人，也就他知情。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天高皇帝远的事，他是局长，就算我进了专案组，他想知道我在干什么照样易如反掌。”

“我靠，你——”

“我没开玩笑，”耿童说，“你别觉得我太草木皆兵，我之前一直在想到底是谁能这么大胆子手眼通天地把我们的部署泄露出去，弄得夏邦出了那么大的恐怖袭击案，总说这个人是袁知许，可他已经死了，难道他还能回魂来把我进专案组之后的事传给毒|贩吗？”

有道理。

楚飞沉思一会儿：“那有没有可能是......”

“不可能，”耿童斟酌着开口，“重楼已经出事了，他没那个行动能力，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是那种人。”

“出事了？出什么事？”

耿童微微一愣：“孙局没告诉你？”

楚飞：“没啊，告诉我什么。”

“我在一个叫钱茂的律师手上见到了老袁的枪，”耿童说，“那把枪杀害了马来，消失在案发现场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但现在它在钱茂手里，刘三火和王老四往滇城逃确实是为了投奔张东伟没错，可目前他们已经倒向了傅强，我刚才说的钱茂就是傅强的人，明面上是律师，背地里做的事没一件是光彩的。”

“你等等，我捋捋......”楚飞被这么大的信息量冲击得有些失神，“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当初老袁申请的那把枪在杀掉马来之后又出现在了另外一个人手里？”

耿童：“嗯，这把枪甚至在老袁牺牲后还杀掉了其他人。”

“谁？”

“年大勇，”耿童说，“恐袭的时候跑掉的那个毒|贩，我来滇城之后他正好遇害，一击毙命。”

楚飞有些瞠目。

耿童又道：“要真像孙局他们猜测的那样，马来是袁知许杀的，可现在人都已经入土为安了，他总不能起死回生又跑出来杀人吧，而且那枪我见过，就在那个叫钱茂的人手里......这事算我的，当时我们计划抓捕钱茂，但抓捕的过程中钱茂为了灭口把我和重楼都带走了，之后的事，我不说你也明白。”

“那姓解的——”

“他被刘三火和王老四注射了毒|品，”耿童说，“继续上一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对了，我还没告诉三七，你也别大嘴巴，他被他们单位调去战地前线了，这件事起码等他回国之后再当面聊。”

楚飞的心情已经不能用五味杂陈来形容了。

他咽了咽口水：“你身边有可能泄密的人都没了，所以你觉得那个内鬼有可能是孙曜？”

“嗯，不然我想不通为什么他之前一定要把案子的侦查方向往老袁身上扯，不断暗示他有可能叛变，但现在事实就摆在这里，袁知许死了，死人不能说话，也没有再杀人再泄密的可能，”耿童说，“重楼也出事了，能把手从夏邦伸到滇城来的人，恐怕没几个吧。”

“按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楚飞还是有些不敢苟同，“这样吧，我帮你查查钱茂，你千万别想太多。”

耿童只觉得他今天有点怪，但也只能顺着他说：“知道了。”

电话挂断后，耿童降下车窗：“上车吧。”

113、

朱若霞抱着个文件袋坐进副驾：“你刚跟谁打电话呢？”

“朋友，”耿童把车开出市局，“你去哪，我看看顺不顺路。”

“还能去哪儿，都下班了，”朱若霞冲他一笑，“队长，你有心事啊。”

耿童抿抿唇，看一眼车前镜，然后收回视线：“没有。”

朱若霞见他兴致不高，于是闭了嘴。

片刻后，耿童开口：“我去见重楼，你......”

“一起吧，”提到解重楼，话题不免有些沉重，“不过我和他已经分了。”

耿童一愣：“分？”

朱若霞点点头：“前阵子刚分手。”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就......办马来那案子的时候，”朱若霞说，“我跟他在一起就是尝试尝试，后来发现性格不太合得来，就分了，我还寻思这种事我和他心里知道就行，说了也没意思。”

耿童微微颔首：“那你还要去看他吗，不想的话前面那个路口我放你下来。”

朱若霞嘴角牵了牵：“不用，好歹是战友，别这么绝情，他本来也没做错什么，分手是一码事，这个又是另一码，我不是那种任性的人。”

耿童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好。”

朱若霞紧了紧手中的文件袋，犹豫着：“那个......其实我找你还有别的事。”

“什么？”

“夏邦那边的同事来电话了，”朱若霞简单地说道，“王姐说最近接了个坠楼案，死因已经确定了，但孙局又把案子推给了刑侦，现在刑侦那边顺着线索找下去，锁定了钱茂，他们觉得这案子该是禁毒队管，两边正互扯头花呢。”

耿童差点把油门当了刹车。

车猛地停在路边，耿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没听岔吧？”

“王姐跟我说的，哪能有假，”朱若霞把文件袋给他，“这是夏邦过来的传真，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那个马来不是死了么，这案子的核心人物——李芳，她女儿前段时间跳楼了，尸检的时候发现她可能做过人流，后来一查还真是......”

耿童喃喃：“看来确实闹得挺大。”

“原来你知道啊？”朱若霞叹息，“刑侦那边给的调查结果是李鸢生前经常给一个陌生号码打电话，那号码的归属地是滇城，号码的主人呢，就是钱茂，不过这张卡上周已经挂失了。”

耿童心思一沉：“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管他巧不巧，反正王姐说务必要你亲自管这案子，至于孙局那边她能搞定。咱们目前要做的呢，就是盯紧钱茂，”朱若霞看一眼前方正在执勤的交警，忍不住拍了他一把，“啧，你别停了，一会儿要给你贴条了。”

耿童这才回过神，启动车辆挤进了高峰期的车流里：“这些东西明天我拿给顾主任，具体要怎么做到时候再说吧。”

朱若霞没忍住笑出声：“终于长记性了。”

“被数落得还不够多吗，再不长记性我就该收拾收拾滚回老家了，”耿童眼角划过一抹无奈的笑意，“对了，你刚说坠楼案是王姐告诉你的？”

朱若霞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没，”耿童很快收敛了情绪，“就随便问问。”

他奇怪的是朱若霞说刑侦队锁定了钱茂这么个嫌疑人，然后就不再管了，想把案子再转回禁毒队，可问题是他们为什么在锁定钱茂后又不乐意干了？

也许是知道钱茂是个毒贩|，处理起来很棘手，刑侦那边的大队长不想在自己的职业履历上冒风险，所以正和禁毒队掰扯这案子的归属，而王姐直接把案子的相关材料传真到了市局，宁可越级上报也要耿童拉着专案组介入。

但专案组的调查一向都是保密的，钱茂没什么前科，被扒出来参与贩|毒活动也是在专案组接管张青青案的时候才逐渐浮出水面的，按理来说夏邦那边不应该对钱茂的事这么了如指掌，甚至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想着踢皮球把这么个烫手山芋甩掉。

专案组的人不太可能泄密，钱茂背后的大靠山要真心保钱茂和傅强的话也不会暗示刑侦队把案子转回来，而应该在查到钱茂的时候就终止调查，让案子变成悬案，让线索就在钱茂身上断掉，这样才更保险更划算，实在没有必要再让耿童一行人知道这回事。

所以，这一切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的。

谁那么手眼通天？谁有那么大的话语权？谁希望专案组查钱茂？

王姐一直都很老实本分，她是法医，验完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