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燊像是丢了魂一样，靠在床头机械地喘着气。
云殊意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一股蛮力扣住。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拽倒在床上，后背陷入柔软的床垫。
“再来一次。”郜燊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眼中燃烧着不服气的火焰，伸手去扯云殊意的衣服。
“好了。”云殊意按住郜燊作乱的手，“你累了这么多天，休息一会吧。”
郜燊眯着眼睛打量云殊意许久，见他双眼一片清明，真的没有想做的意思，终于打消了继续纠缠他的念头。
他翻身躺在青年身边，手紧紧搂着云殊意的腰，“那你陪我睡。”
云殊意没再说话，只是静静躺在郜燊身边，任由他把自己圈在怀里。郜燊的体温偏高，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温暖几分。
暖洋洋的，很舒服。
云殊意侧头，目光落在郜燊的睡颜上——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凶狠戾气的眉眼此刻舒展开来，倒是温顺了许多。
——挺像那只猎犬的。
对着厌恶的人便露出森森利齿，毫不留情地撕碎对方的咽喉。对着喜欢的人就收起獠牙，把最柔软的肚皮翻出来任人揉捏。
云殊意又想起了四年前，郜燊带兵攻打斯洛科里城的那个初春。
男人手中的枪在硝烟中泛着冷光，身上的衣服被血染尽，大大小小的伤口多到数不清，他却依然挺直背脊，一往无前。
为了给下城区找到一条生路，这些年，郜燊过得肯定也很辛苦……
云殊意突然与郜燊感同身受起来。
他们都是不顾一切的人，为了心中的执念，甘愿在荆棘路上跋涉，哪怕鲜血淋漓也不肯回头。
这条路从未改变，他们也从未放弃，只是在这条路上，多了一个心疼自己的人。
云殊意愣愣看了郜燊许久，随后伸手，指尖轻轻拨开男人额前散落的碎发，凝视着男人的睡容。
他确实太冲动了，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反而忽视了郜燊的感受。
云殊意将头靠在郜燊胸前，听着男人的心跳声，慢慢合上眼。然而耳边的心跳声越来越急促，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渐渐收紧。
“……睡不着。”郜燊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喑哑，热气喷在云殊意耳后，“你身上太香了。”
云殊意闭着眼，语气平静：“是你沐浴露的味道。”
男人像条大型犬一样在云殊意颈侧拱了拱，深吸一口气，语气陶醉：“不是，是你自己的味道。”
云殊意没理他，往被子里缩了缩，声音里带着困意：“再闹就把你踹下去。”
郜燊不满轻哼，却真的没再动，只是把人搂得更紧了些。
半晌，房间里响起云殊意的声音：“……手松一点，难受。”
郜燊不情不愿地放松了力道。
暮色渐沉，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窗户洒入室内，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云殊意醒来时，身侧的人仍在熟睡，连他起身的动静都没能惊扰，他下楼去厨房随便做了点菜后，上楼来喊人。
“郜燊，起床了。”
床上人眼皮动了动，反而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再睡五分钟……”
看着郜燊难得孩子气的模样，云殊意嘴角不自觉上扬，随后蹲下身，捏住郜燊的鼻子，左右晃了晃。
郜燊睁开眼，一把抓住云殊意的手腕，眼中还带着几分未散的睡意，却已经染上了笑意：“谋杀亲夫？”
“少贫嘴，吃饭。”云殊意抽回手，转身出门。
郜燊慢悠悠爬起来，穿好浴袍，经过书桌时，他目光一顿，瞥见纸上反复书写的、属于自己的名字，顿时大笑着出门，把等在门口的云殊意掐腰抱起，“看来家主大人的定力也没我想象中那么好。”
云殊意猝不及防被腾空抱起，下意识攥紧男人的浴袍领口，他低头，看着这双琥珀色的眼睛，“总比你三分钟强。”
郜燊笑容一僵，咬牙：“那是意外。”
云殊意眼神怜爱，“嗯，我懂。”
“你懂什么了！”郜燊被云殊意这副表情气得发疯，扛着人就要回房间。
云殊意被他突然的动作晃得眼前一花，一巴掌拍在男人背上，“饭要凉了！”
郜燊气急败坏地转身朝楼下走。
云殊意被他颠得胃里翻腾，手指揪住男人后颈的碎发，“放我下来，头晕。”
“不放。”郜燊恶狠狠地拍了下云殊意的臀，“老老实实在我肩上待着。”
云殊意耳朵烧得通红，他磨了磨牙，屈指在男人脊椎的某一处用力一按——郜燊的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条件反射松了力道。
他趁机滑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朝楼下跑去。
郜燊按着自己发麻的手臂，看着云殊意逃也似的背影，笑道：“下手这么狠。”
木质楼梯被踩得嗒嗒作响，一快一慢两道脚步在楼道追逐，最后云殊意先郜燊一步抵达了餐厅。他在餐桌前坐定，气定神闲地喝了口水，“去盛饭。”
慢悠悠晃进来的郜燊又慢悠悠晃进了厨房。
这场闹剧就此作罢。
吃完晚饭，两人出门去玉镜湖边散步。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湖边吹着凉爽的风，深蓝的湖面倒映着细碎的星光，像撒了一把碎钻。
云殊意站在湖岸边，望着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出神。
郜燊牵着云殊意的手，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温柔，“在想什么？”
“如果没有这场大雾，这里一定会有更多的朝圣者。”云殊意轻声道。
郜燊站在他身侧，闻言轻笑了一声：“它的信徒一直都在，只是换了种方式朝圣而已。”
“而我比他们要幸运许多。”郜燊低头，认真看着云殊意的眼睛，指尖轻轻摩挲着青年的手背，“因为我朝圣的终点，就在眼前。”
云殊意扬起一抹淡淡的笑，金色的眼瞳倒映着郜燊的身影，“油嘴滑舌。”
“只对你。”郜燊笑着凑近，和云殊意鼻尖相碰，“家主大人要不要验证一下，是不是真的滑？”
云殊意微微仰头，闭上了眼。
这仿佛是一个讯号，一个……默许的讯号。
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渐渐交融，分不清彼此，夜风轻拂，树影婆娑，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温柔。
良久，郜燊才恋恋不舍地退开一点，和云殊意额头相抵，低喘着笑道：“……家主大人，验证得如何？”
云殊意轻哼一声，嗓音低哑：“勉强合格。”
“家主大人的要求真高。”
“继续努力。”云殊意拍了拍郜燊的肩。
郜燊“噗嗤”一声笑道：“这是在指导下属工作吗？”
云殊意重新望向湖面，“郜首领，这算调/情。”
“家主大人果然天赋异禀。”郜燊眉梢一挑，眼底笑意更深。
云殊意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他们并肩站在湖边，谁都没有再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静静享受着这安静的夜晚。
夜风裹挟着湖水的气息，轻轻拂过他们的衣角。
郜燊忽地弯腰捡起一块扁平的鹅卵石，手腕一抖，掷向玉镜湖，石片在水面上弹跳了四五下才沉入水中。
“小时候在贫民窟，我和哥哥常常这么玩。”郜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只要一下雨，屋前的坑里就会积满水。”
云殊意静静听着，目光追随着石片，看着水面因此泛起一圈圈涟漪。
“要试试吗？”郜燊又捡起一块石头递给他。
云殊意接过，学着郜燊的样子甩出去。——但石片在水面弹了一下就沉没了。
郜燊闷笑地指点：“手腕要再用力。”
云殊意又试了一次，但仍是“扑咚”一声，石头很快就沉了。
他抿了抿唇，“我的手，只能做到这样了。”
郜燊再捡起一块石头递给云殊意，站到青年身后，左手握住云殊意的手腕，带着那只手一起发力。
这一次，石头没有立即沉，而是在水面轻盈地跳跃，一下、两下……足足跳了八下才沉入水中。
“漂亮。”郜燊夸赞道，“比我打得还要好。”
“要是我和我哥打赌的时候有你在，我肯定不会输。”
“你们赌什么？”云殊意侧过头，发现男人的眼睛有些泛红，抬手抚上男人的脸，指尖摸到了一点湿意。
“赢的人可以吃对方的晚饭。”郜燊声音带着笑，“有次我连输三天，却又不愿意求饶，最后饿得头晕眼花，哥哥笑了好久才放过我。”
“后来，他进了主城，郜冬灿不爱玩这个，我就再没有和别人比过了。”
“再后来……哥哥回来了。”郜燊搂着云殊意的腰，“我们在湖边最后打了一次水漂。”
云殊意感觉到腰间的手臂在逐渐收紧，郜燊的下巴抵在他肩上，呼吸有些沉重。
“那天也是这样的夜晚，”郜燊的声音很轻，“他打出的最后一个水漂，跳了十二下。”
云殊意没有动，任由郜燊的重量完全压在自己身上。
男人的心跳像是擂鼓，又急又重，在这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沉重。
“他临走时说。”郜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要找一个能一直陪我打水漂的人。”
夜风拂过湖面，带起细碎的波纹。
郜燊收紧手臂，将脸埋进云殊意的颈窝，声音随着晚风拂过云殊意的耳畔：
“现在，我终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