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毋言还是没有醒。
这五天,云殊意一直在尝试研制新型造神药剂的解药,但不论他如何努力,他总是差一点,仿佛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将他死死挡住。
云殊意的头发已经半长,许久没有打理的发丝野蛮生长,遮住了云殊意愈发消瘦的面容。
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管头发,他日夜不分地站在试验台前寻找那一缕希望,每当疲惫的时候,就看一眼不远处的休眠舱,不用多久,只需要一眼,他就能回满能量。
高利容打了个哈欠,擦掉困顿的泪,“嫂子,休息一下吧,你已经三天没睡觉了。”
“不用,我不困。”云殊意头也不抬地回道。
高利容求助地看了眼单秋:我搞不定,你来。
单秋接收到信号,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开口:“嫂子,老大嘱咐过我们,要我们务必提醒你好好休息,再大的事也比不上你身体健康。嫂子,再这样下去,你会吃不消的,要是老大看到你这样,他肯定会心疼的。”
“对啊对啊,云哥您就去休息吧。”陈然靠近云殊意,去拿他手里的试管,见云殊意没有反对,他连忙把试管放在李吉手中,把人推到休眠舱附近。
王晨希拍了拍刚展开的折叠床,“来,嫂子您睡,这里有我们看着,不会有事的。”
云殊意眨了眨酸涩的眼。
对,毋言会心疼,要是毋言醒来看到自己这样,肯定要自责,毋归说不定还要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谢谢。”许久没有开口,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麻烦你们了。”
“一点也不麻烦。”单秋调低实验室的灯光,“嫂子你才是最辛苦的,我们只能做一下力所能及的事。”
云殊意合衣躺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天花板苍白的灯光倾洒在云殊意身上,他的衣服,他的面容,乃至他整个人,都被染成了白色,白得透明,像一朵悄然绽放的百合花,洁白无瑕。
尽管单秋几人已经尽可能不发出声音,但云殊意的警觉性太高,实验室里哪怕有一丝微动,又或者是别人忽重的呼吸,都能惊扰到他那不甚安稳的睡眠。
在朦胧的睡意中,云殊意的大脑仿佛陷入了一片混沌的迷雾,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忽明忽暗。
不知过去多久,云殊意紧皱的眉头终于放松下来,呼吸变得绵长。
又做梦了。
那个人又在喊他。
急切的,焦急的。
分明有千言万语要告诉云殊意,但又被无形的力量束缚,最后全部化作模糊的呼唤。
要告诉我什么……
云殊意竭尽全力去倾听,试图拨开迷雾,去捕捉那微弱的声音。
终于,他听到了,在纷扰的梦境碎片中,云殊意听清了。
他说——醒来!
如金光划破厚重阴云,被困在迷瘴之中的云殊意陡然睁眼。
千钧一发之际,他拿出长刀挡在身前,挡住了直奔他胸膛的致命一击,刀剑相碰的瞬间,火花四溅。借着这股凶悍的力道,云殊意身体一侧,巧妙卸去大部分冲击力,几乎是在瞬间,他翻身来到床下,并提刀对准对面的男人。
男人语气可惜:“怎么醒过来了,本想让你痛快去死的。”
云殊意的余光扫过实验室,只见单秋几人己生死不明地躺在了远处的地上,他试图去看清他们的模样,却被金发男人的话语吸引。
“不用看了。”
男人眼睛一弯,轻描淡写地说出最残酷的话:“他们都死了。”
一瞬间,实验室里一片死寂。
云殊意握紧刀柄,挥刀劈向男人。
男人轻蔑地看着云殊意,脚尖一点,轻巧跳跃至实验台后,衣角铃铛摇曳,凄怆的铃铛声响延绵不断。
“胆量不小。”男人轻易躲过云殊意的攻击,在实验室不断转移位置。
侧头看了眼被割破的衣袖,他勾着唇,“实力也不错。”
“但是可惜,你打不过吾。”
云殊意抬刀抵挡男人的攻击,他看了眼没有动静的休眠舱,开始暗中转移战场。
他转换方向,趁打斗的空隙朝门口跑去,试图将男人引到实验室外。金发男人看出了云殊意的想法,他也看了眼休眠舱,选择去追杀云殊意。
经过躺在地上如同睡着了的单秋几人,云殊意终于看清了他们的模样。
每个人脖子上都有一条血线,细长的、深切的,轻而易举夺去了他们的生命,生机顺着脖颈处的鲜血,流尽了。
云殊意移开眼,继续朝前跑。
他一刻也不敢停,冲至实验室的墙边,挥刀将墙面劈开一个口子,钻出实验室。
为了避免实验事故伤人,实验室建在了极为偏僻的位置,这里甚至看不到一户人家。
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他们来时开的一辆悬浮车,但悬浮车的速度必定不够快。
他已无路可退。
天边绽放着血红的晚霞,如熊熊燃烧的火焰,整片大地显得格外诡谲壮丽。云殊意看了眼仍旧刺眼的太阳,站定。
——那就,战。
青年转身,再次抬起刀对准男人,他将全身所有能量输送给长刀,长刀嗡嗡争鸣,黑色的刀刃永远锋利地面对敌人。
毋言还没醒,他必须给毋言争取时间。
对面的人不会放过自己,他或许……见不到毋言最后一面了。
铃铛声如催命般一直响,男人开始频繁闪身出现在云殊意身边,森寒剑光每闪烁一次,他的身上都会多一道伤口。
两人僵持许久,云殊意的身体逐渐不支,脚步踉跄的瞬间,他的破绽被男人捕捉。
男人猛地踢在云殊意的后背。
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从背部传来,瞬间贯穿了云殊意的身体,长刀脱手,在空中旋转着坠落于地。
云殊意无力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沉重,温热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溅,他的衣物,他的面容,乃至他整个人,都染上了苍凉血色。
残败的百合不屈地盛放着,却终究敌不过狂风的席卷。
“难怪他会喜欢你。”男人蹲在云殊意身边,伸手掐着云殊意的脖子,看着他坚毅的眼,语气异常的柔和,“这样顽强的灵魂,的确很美。”
他将剑搁于云殊意的肩头,单薄锐利的剑锋划破云殊意的脖颈。
血线在侧颈浮现,正当男人要斩断云殊意的头颅时,他又停下了,“吾改变主意了。”
他丢下剑,“吾要你的眼睛。”
“你还不能死。”男人冰冷的手拂过云殊意的眼皮,觊觎的指尖落在云殊意的脸上,“活人的眼睛更美。”
云殊意厌恶扭头,但刚偏头,脖子就传来一阵剧痛,他被迫再次面对男人,难以抑制地低声咳嗽起来,血沫横飞,沉重的呼吸久久无法缓解。
男人金色的双眸变得阴鸷,“从未有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看吾。”
寒风吹拂,坠于树梢的枯叶再也坚持不住,凄婉落地。
“那我就是第一个。”朔风夹杂着嘶哑的声音传入男人耳中。
男人冷笑一声,“不听话的孩子,需要接受惩罚。”
一股强劲的电流骤然钻入云殊意的身体,云殊意眼前发黑,他闷哼一声,撑在地上的手用尽全力抓地,在地上留下十道血痕,死死咬住下唇不让痛苦溢出。
“蝼蚁。”
“吾可是神明,你怎敢顶撞吾?”
神明……
云殊意失焦的双眼落在男人身上,混沌的大脑如生锈一般,缓慢地思考。
“这下知道害怕了?”男人扬眉,“迟了。”
云殊意收拢五指,金光闪过,圣剑出现在他手中,他声音虚弱:“你是神,那我就弑神……”
圣剑似乎是觉察到主人受到了生命危险,猛地发出一声咆哮,龙啸声悠远嘹亮,带着浓厚的威压震慑住了男人。
金色的波光在云殊意身边荡漾,迅速修复着云殊意残破的身体。
圣剑从云殊意手中脱离,悬浮在空中,阻挡在云殊意和男人之间,它不断延展,最后化为一面金色的盾,死死护住云殊意。
“这是、”男人被反弹起身,他警惕地看着护盾,又惊异地看了眼云殊意,“你怎么会有——”
没等他说完,身后长刀呼啸而至,刺入他的胸膛,金色的血液顺着刀尖滴落在地。
“啧。”男人微微皱眉,抽出长刀,“这把刀什么来头,居然能伤我。”
他手中能量汹涌,用力挤压长刀。
咔擦一声。
刀碎了。
云殊意的精神海瞬间破碎,他捂着胸膛再次呕出一滩深红的血。
“该结束了。”男人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打消生挖云殊意眼睛的想法,弯腰捡起自己的剑,朝云殊意走去。
剑尖划过地面,留下一道深长的剑痕,这道剑痕一直蔓延至云殊意身边才消失。男人抬手,震碎了圣剑的保护罩。
这是一场日暮时分的处刑。
艳丽的天空是成为这场处刑无声的见证。
熔金的色彩裹挟血红倾洒在云殊意的身上,夕阳更耀眼了,仿佛是在告别,在哀悼。
男人站在云殊意身后,举起手中的剑,剑锋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寒光,死神的镰刀对准了云殊意心脏位置,他猛地刺下——
“噗嗤——”
血肉划破的声音震耳欲聋。
云殊意愕然转头,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爱人。
爱人的胸膛被利剑洞穿,猩红的血液在空中喷洒,再次染红了云殊意的衣衫。
云殊意的视线一片模糊,眼里只有无尽的血色。
蛰伏在地的圣剑趁机飞至空中,斩下了金发男人的头颅。
毋言抬头,看到了火红的残阳。
他的眼睛穿越光芒,看到了即将落幕的太阳……看到了云殊意。
他张了张嘴,无声的话和鲜血一同涌出:抱歉。
他在抱歉什么?
抱歉给云殊意带来痛苦?
抱歉把云殊意卷入这场祸端?
又或许……他只是在抱歉,没有给云殊意一个盛大的求婚。
没有和云殊意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