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周，周樟园想了很多。

放弃对顾云行的感情，对她来说是件艰难的事，她曾经尝试过，但是失败了。

如今她已经失去了父亲，难道现在又要失去爱人吗？

仅凭陈瑞的一面之词并不会让她做出冲动的决定，同样的陷阱她已经陷进去过一次了。

打开手机，看到他无数的来电。

周樟园难受地想，如果连这些都不能证明爱，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爱。

她愿意和他谈一谈，想听他亲口说。

就算这种时候，她还是莫名笃定，顾云行是唯一会对她说真话的人。

这种相信，是沉淀在经年岁月里，对这个人的一切认知导向而来，时间不可以令这种感觉改变，谎言也不可以令它改变。

周樟园回拨了顾云行的电话，他几乎是一秒就接通，仿佛专门守在那里等她的来电。

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样：“周樟园，别再放弃我，我全都跟你说好不好。”

周樟园也并没有在陈瑞面前表现的那么冷静，一声“嗯”都费了很大劲儿才应出来。

“我在你家楼下等你。”顾云行低沉缓慢地说。

周樟园收拾好情绪，回去自己家中。

在楼下看到顾云行的车，他也看到了她，从车上下来。

他太憔悴了，头发长了没去剪，风一吹，凌乱地交错，衣服也是皱的，丝毫不见荧幕上的风姿飒然。

顾云行走近了，小心翼翼瞧着她。

他心里也紧张，怕周樟园抗拒他，怕她已经不愿再理他。

“上楼说吧。”周樟园躲过他的视线。

顾云行跟在她身后，一路进了房间。

这才只是表明心意以后，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看着她的身形，顾云行最想做的，只有抱一抱她。

即便他再如何解释，也免除不了她已经承受的伤害。

周樟园先道：“你什么时候跟陈瑞认识的。”

“很早。”顾云行哽咽道。

“很早是多早？”

“小时候就认识，是一个初中的……我……在认识你之前，从他那里听说过……”

“你没跟我说过。”周樟园看着他，神情难解道。

顾云行着急解释：“我一开始不知道他找上了你，前几天才碰见，我想告诉你，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怕你……是我的问题。”

周樟园咬紧颤抖的牙关，深吸了口气。

“那你现在可以说了。”

顾云行眼神中依然还是有退却和胆怯，但他没有再退缩的机会了。

“我……当时高一，陈瑞跟你还是一个学校，我在另一所学校，他告诉我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他给她递了花和联系方式，她也收下了加了他，但是只在网上跟他聊，现实里见面还是像陌生人……”

顾云行讲得低沉，缓慢，略过了很多细节，只把还能记得的部分大致说出。

事实上，这一段故事的很多细节他也很模糊，他一直当是为了帮陈瑞报复周樟园，所以对她有敌意，但是经常，他自己都不记得最初的打算和计划。

他只是习惯性招惹她，习惯看她气鼓鼓地盯着自己又毫无办法的样子，她通常表现得高高在上，但是揭开那一层面纱，底下却是个生动到不行的可爱鬼。

后来偶然的重逢，发现她不再在自己和他人之间竖起高高在上的屏障，面纱也不见了，但她却走进了迷雾中，浑身沾满灰尘。

明明很心软，很心疼，明明是想向她伸手，但一靠近，就陷入诅咒似的和她对呛、和她掐架，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合适的模式。

顾云行这两天终于想明白。

因为在他们相遇前就诞生的这个误会，给他们都蒙了一层屏障，跨过这层屏障，他们消耗了许多许多光阴。

直到如今，这层屏障显山露水，不知是否太晚。

“……那天你生日，他等了一晚上没有人来，第二天去找你，你却说根本不认识他，没有加过他……”

“后来他说他在学校被欺负，到处传谣言，他待不下去了，就转学走了，我也没再见过他……”

“我当时……”

“正好要转学，我就想去三中……”

他叙述的过程，周樟园一直没打断，说到这里，她全部都明白了。

眼眶微红：“你觉得我坏，想让我给他道歉，所以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故意那么对我的，是吗。”

顾云行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们站得不远不近，顾云行看得清楚她眼神中的神情，情不自禁抬起手又蜷缩回身侧。

艰难地点了下头。

周樟园吸了吸鼻子：“你都相信吗？”

“现在也信吗？”

顾云行使劲摇头。

“我不知道，我怀疑过，怀疑过他骗我，但我没去确认，也没跟你说……我说得太晚了。”

他再也难以忍受地朝周樟园走近了半步，低头就能触碰到的距离下，顾云行的情绪也也伪装不下去了，强硬地拥住了她。

“我不在乎过去是怎样的，我也不应该对你先入为主，宁愿相信别人的一面之词都不相信自己的感觉。”

“对不起，给我补偿的机会好不好。”

被一瞬间抱住的时候，周樟园不可抑制地产生想大哭的冲动。

“还有呢？”周樟园挣扎着推开他，鼻音浓重地问道。

“没有了，后来我跟他彻底断了联系，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前段时间听说他回C市，本来想找他聊一聊……”

“结果前几天来找你的时候，看到他在你身边，我才担心……”

她渐渐冷静下来，发现在这件事中，顾云行也是受害者，甚至是唯一无辜的人。

陈瑞以为自己被伤害，故意利用了他。

自己则在无意中成为加害陈瑞的人。

所有事交代清楚，顾云行紧张地等待她宣判。

周樟园坚定地看着他道：“我没有。”

“没有做过那些事。”

顾云行愣了。

周樟园在向他解释。

陈瑞还是算计错了，她见识过真正的恶劣，不会因为一点沙子掉进眼里就恨得把眼睛挖掉。

顾云行就算以为她玩弄了他朋友，也没有做过真正伤害她的事。

后来对她的好千倍万倍，足以抵消那点隔阂。

这个世界上那么多悲惨痛苦还要去经历，谁能保证完完全全的一身清白。

她只希望她有一份能经得起风吹雨打的爱情，是无论如何没有人退缩的。

她再也遇不见另一个顾云行了。

她想和他一起走下去。

-

这期间，吴淡淡把徐翡的私人联系方式发过来了。

徐翡很精，知道顾云行有求于她，以此提出条件，索要资源。

等要够了，才开口。

刚好她男朋友就是当初和陈瑞一个班的，对他也有印象。

提起当初陈瑞转学的事，他神色不太自然。

“这个事……我只知道一点，当年我没有参与，我也阻止过他们……”

顾云行所知的故事中，前一半都是真的，陈瑞给周樟园送过花，周樟园也确实收下过。

但从这里开始就成了另一个故事。

周樟园当年收下后，转头就扔进了垃圾桶。

恰好这一幕被陈瑞班上的几个男生看到，那几个男生嘲笑着拣出其中的卡片，冒充周樟园的聊天账号加了他。

他们只是单纯恶劣地想恶作剧，想看别人出糗，陈瑞不幸地成为他们挑选中的人。

几个人每天轮流登陆账号和他谈情说爱，以此为乐，或者约他去某个地方，但临时找借口放他鸽子，私下里把他的各种糗态分享到小群，匿名发上网。

一开始只在他们这几个人之间流传，后来演变成，交钱就可以进群，更有地位的才能登陆账号。

捉弄陈瑞而不被他发现成为证明自己“厉害”的方式。

但他们没想到，陈瑞竟然有胆子去找周樟园线下质问。

他们并不怕这事被发现，被发现又能怎么样呢？陈瑞那个书呆子敢告他们吗？

反而很期待真相大白，那一刻是这整个恶作剧最高潮的部分。

果不其然，陈瑞成了全校的笑柄，他们继续隐藏在身后，煽风点火，把他推向风口浪尖，越是逼得他芒然无措、走投无路，他们越是兴奋。

看着一个人变疯真爽啊。

那个一开始主导策划这一切的人说。

顾云行和周樟园听得后背发凉，连徐翡都嗔目结舌。

怎么会高中生里有这么可怕的人？！

徐翡男朋友愁眉苦脸地看了看他们三人：“还不止，之前郑明还找过我一次，他说，他又想到一个更绝的招数。”

“什么之前？”顾云行直觉问。

“就……”他看了一眼周樟园和他，“大概一年多前……”

那一眼让顾云行感觉警惕，对方也很犹豫，他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说什么？”

“说……有一个叫周樟园的人在他做的黑灰产app上下了约单，他那个软件，其实就是个变相的约炮软件，骗一些想生孩子的女人的……”

一年前，app，孩子……

这几个关键词已经足够周樟园想起来是什么事。

她感觉头晕目眩，身形不受控地晃了一下。

顾云行也毫无理由地想起了那个他失去意识的夜晚。

他握住了她的手，安抚地抚摸她掌心。

继续听下去。

“郑明说，他在酒店房间放了监控，他要把整个过程全部录下来，发给陈瑞，他说肯定很刺激……”

恶魔总是一个比一个可怕。

周樟园以为陈瑞已经坏到了极致，可把他逼到这个地步的，是个连人都不是了的家伙。

她怎么会？

怎么会鬼使神差下了那个软件？

还信了那些东西？

如果那晚不是遇到了顾云行，她现在……现在……会怎么样？

她也会疯吗？

“……后来我就不知道实际情况了，我把他删了，他说那些事情太可怕了，我知道他敢做，但是我不敢报警……”

那天晚上，郑明原本准备好了一切，但却突然接到家里老爷子马上就要咽气的消息，他爸让他必须赶快去医院，老爷子要宣布财产分割的问题，他不得不放弃这个难得一遇的机会，出门的时候跑得太急，连门都没关。

顾云行讲谈话录音发给了陈瑞。

这一切的真相，他是最该知道的人，他真实深刻地恨了这么多年，却恨错了人，于他而言，也并不好接受，真相甚至会更使他崩溃。

但顾云行不想管那么多，他想还周樟园一个清白，没有人应该误会她，她只配得到最好的。

过了几天，顾云行从他妈那里听到一个消息。

陈瑞杀人被抓了，而且还被证明有六年的精神病史。

社会新闻流出一段视频，来自C大研究生男生宿舍监控。

歹徒持刀闯入男生寝室，径直走向517寝室，在门口将刀子捅入一白衣男子胸口。

白衣男子姓名郑明，年龄24，籍贯本市，经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三日后，开庭审理，嫌犯被判故意杀人罪，有期徒刑二十年。

庭审结束，陈瑞被押解入狱，他眼前浮现的，是郑明死之前看向他的目光。

那目光里包含着意外、震惊、愤怒，还有最令他厌恶的嘲笑。

他嘲笑什么？

终于看到他疯了吗。

还是，他想的最绝的那招，再也没机会实验。

无人得知。

快递站暂时闭店，顾云行带着周樟园出门旅游。

那些事，一点一滴地，他帮她全部抛开，从此生活只剩喜乐，而他只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