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并没有夺走她的记忆，顾小伢也知道了有兰泽这么个人。只是她没声张，也没来得及声张。

顾小伢背着包里的三具尸骨先下了山，剩下的她打算一趟一趟来。

待回到坟场，将土坑挖好，又埋上，一切都按照惯例做完后，她才找了桶凉水将自己清洗干净。

今日头七，姜老太没联系她，她有些担心。

顾小伢抖了抖道袍上的浮灰，便又将它套在了身上。

竹林山下一片静悄悄，此刻戌时，还没太晚，姜老太差不多应该正在卧床看书。

顾小伢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但顾茸已经察觉到了异状，不由得骂自己简直傻帽，这竹子后面明显藏人了，还愣着往里面进。

脑子里还没想完，竹林里便一阵刀光剑影，竹子被斜着劈成半截，一众姜家弟子飞了出来，他们围绕着竹屋，手里中武器都带着血光。

顾小伢看愣了：“姜梨师姐？”

姜梨被五花大绑捆在地上，她眼睛睁着，眼中蓄满泪水。

快跑。

顾小伢看懂了她的话，右脚向撤了一步。

正想撤第二步，姜家弟子就先动了，顾小伢年仅十岁，根本比不上他们这些常年在山上的练家子，还没过两招就被揪着脖子拎起来。

顾茸认出来他们有些人是七天前穿红衣的。

“姜蔼呢？！”

抓她的这人面露戾色，头毛炸得和山上野猴一样，他发着狠道。

是在问姜老太？

顾小伢看了眼竹屋，摇摇头：“她既然不在竹屋，那在哪我也不知道了，我只和她在这见面。”

山猴拎着她和拎只鸡仔一样，他将她甩飞出去：“不知道？你是帮她收尸的人，怎么能不知道？”

顾小伢仔细品味了一下这句话，从地上爬坐起来，淡淡地说：“是帮她给别人收尸，不是给她收尸，她给我口饭吃就以为我能给她送终了？”

山猴一噎，顿了半晌才道：“反正，她这些年见得最多的便是你！”

“这位山…姜师兄，我是真不知道，我这次也只是来讨工钱的，别说你们要找，就是我，也很想找到她呢！”

顾小伢圆滑得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她装模作样仿佛确实姜蔼是个欠债不还的。

山猴犹豫了，他思考着顾茸的话，对着竹林里招了招手，两个弟子立刻上前，他吩咐道：“去竹林外找，抓着了直接送上长老阁，留口气就行。”

“那可是家主！你们这群良心被狗吃的！”姜梨挣脱了嘴上的符咒，旋即怒骂。

山猴‘哼’了一声，面目狰狞地看向她：“对了，这两个直接处理掉，姜家不需要留一个废物，更不需要一个外姓人，真是连乞丐都能沾上姜家的边了，恶不恶心。”

顾小伢听了没什么反应，冷静地看着姜梨，这些人轻敌没有捆了她，这个距离应该来得及在他们下手前帮师姐挡一刀。

她低下头，从道袍宽大的袖口里默默抽出一张符纸，是她仿着姜老太画的，和真正的符有七成像，威力估计也只有六七成。

“她要点符！”一名弟子发现了她的动作。

顾小伢一笑，翻手符纸便飘了出去，她也立刻跟着动了起来，符纸还未到山猴身边，就被他拦住，但来不及了，符纸迅速缩成一个小圆球，圆球又迅速展开，热浪呈波纹状散开，剧烈的爆炸声让地面都跟着颤了两下。

这张符炸得附近几位弟子耳鸣眼瞎，在他们缓过来之际，顾小伢已经到了姜梨身边，她用随身带着的小刀砍断她手上的绳索。

姜梨大喊：“上面还有符，帮我撕了，不然没办法用法力。”

她的手腕上果然同样被贴了两道，顾茸捏着符纸一角，瞬间撕下。

“多谢！”姜梨转了转手腕，她的长剑早被夺走，如今只能用被砍断地细竹竿。

竹竿头呈尖刺，她在上面附上法力，竹竿变成利器，来一个姜家弟子都被她打飞出去。

顾小伢站在她身后，抓着自己的小刀，用她这么多年学到的三脚猫功夫，以及灵敏的动作，不断给扑上来的弟子们使绊子，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近她们三步。

竹竿前尖滴滴答答落着血，尖头染上红色。

“他们人太多了，这么打不是办法。”姜梨的手也逐渐磨出了血迹，手反复松开又攥紧竹竿，缓解伤口被压的疼痛。

顾小伢也不太好，脸上都是被符纸刮伤的痕迹：“家主去哪了？”

姜梨：“不知，自从收到你的信后就失踪了。”

顾小伢吞了下口水：“真不管我们死活了，这老太太…”

“别乱说，”姜梨甩了一下竹竿，破风声伴着法力打出去形成了风刃，“他们又来了！”

姜家弟子一窝蜂地扑来，两人仍是难以抵抗，顾小伢手上的小刀飞了出去，她被两个人按在地上，脸被地面压得变形，身侧的姜梨也同样，细长竹竿被打折了，反过来插进她的大腿里。

山猴抹了把脸上的血，呸出一口血痰：“先把这个要饭的杀了。”

顾小伢手臂向后一杵，膝盖擦着地想要将身后的人踹开。

两个成年男子的力气不容小觑，反手将她压在地上，长刀抵在她的脖颈。

她慢慢闭上了眼，这下确实逃不过了。

想象中的刀没有落下，长刀被一道银色法力抵住，顾小伢睁开眼，能看见持刀的手因为施力而爆发的青筋。

“小辈放肆！”

一阵飓风，山猴被打了出去，甩向压着顾茸的两人，三人一齐被带飞出去。

“家主！”姜梨欣喜地大喊。

姜蔼一手持长鞭，另一手捏着木槵子，竹林里二三十道身影没有一人敢靠近她。

“姜梨，跟我一起去长老阁。”

她抬手便将竹竿拔了出来，姜梨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那顾小伢呢？”

姜蔼眼角的皮肤略显老态，只是那双眼睛仍然如炬，她盯着坐在地上的顾小伢，无情道：“一个讨饭吃的，和姜家的事没关系，给她两口饭将她打发回坟场吧。”

山猴爬了起来：“姜蔼！你们三个都活不了！”

姜蔼一甩鞭，地面都炸开了花：“如今邪祟越来越多，两位长老也活不了多久了，不是想知道密法最终一步吗？那你们都要听家主的话！”

山猴顿住，立刻弯身道：“那请家主上山！”

围在竹林山的人呼啦一下包裹着姜蔼二人退了出去，顾小伢也被拎了出来，不再允许进入竹屋。

她愣愣地思考姜蔼的那句话，从坟场搬来自己的被褥，就躺在竹林山下，静静等着。

直到有一天，她被山上的动静吓醒了，竹林山上滚下巨大的石块，瓢泼大雨噼里啪啦打在竹叶上，渐渐形成了一道道小溪流。

在那山顶形成了环状的幽紫浓雾，它像是要将整个山头吃掉。

顾小伢心觉不妙，奋力朝面前通向竹林山上的屏障跑去，却被狠狠弹了出来。

一瞬间，山崩地裂，浓重的阴气席卷而上，顾小伢身后发着冷，她看到悬山方向不断冒着黑气。

那些属于亡人的怨冲破天际，形成了一枚巨大的凶印。

一道惊雷劈了上去，凶印红光一闪，顾小伢又动了起来，只不过这次她是朝坟场跑的。

坟场仍是一片阴森，她将耳朵紧贴地面，里面有指甲磨沙的声音。

顾小伢双手合十，跪在地上：“诸位，安息。”

她内心祈愿，想要平息地下的怒意，坟场听见她的声音后突然静了下来，沙土像一缕细线环绕着她，随后向天空飘去，沙土像一面巨盾，将竹林山围住了。

顾小伢惊讶地看着天空，她知道这些是她和姜蔼救出尸骨的念力。

果然会善待我们。

她眼看着巨盾形成，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又跑回竹林山下。

雨下了一个月，头上悬的凶印逐渐散去，沙土也回到了它们该回的地方。

顾小伢冷地发哆嗦，她每日都站在这里等，终于等到竹林山的屏障开了，姜蔼褪去了姜家道袍，手上再也没了木槵子，但她看到顾小伢时面上都是放松。

姜蔼回头看向身后姜家子弟：“姜梨，好好学，我走了。”

姜梨被拦在后面，哭喊道：“家…您去哪？”

姜蔼：“我去赎罪。”

姜梨：“就您一个人，怎么还得完。”

姜蔼摇摇头：“还有个小乞丐等着我呢，我们两个不会饿死的。”

她慢慢走到顾小伢身边，道：“我去悬山。”

顾小伢抬头打量了一下她，旋即脱了姜家道袍扔在地上：“走吧。”

一老一少没回头，什么都没带就进了悬山地界，她们在里面简陋地搭了一个小屋。

后来顾茸才知道，在竹林山上，五位长老合力对付姜蔼一派，姜蔼和剩余的七位得力弟子杀出重围，正要将密法彻底毁坏，谁知山上凶印显现，她们被困第七层，差点殒命。

但从坟场来的灵光帮她们挡住一劫，让他们得以反击，而那些曾经用过密法的红衣人悉数被凶印吞噬。

姜蔼以掌家不利资源放弃家主位，由那七位弟子继承长老脉，主事姜家。

而姜蔼本人则和一个小乞丐在悬山继续收尸骨，收怨魂，待有一天彻底将密法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