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近的人最知道往哪里捅刀才最痛。

池南风苦笑着想道。

他这一句话几乎是断了闫西洲所有的念想，不管闫西洲之前是想跟他一起做什么：带他逃出店还是与他一起死在店里，都被他一句话阻断了所有可能。

他看着闫西洲的眼眸，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了那年雨帘中的小男孩，记忆中流露着无助的的眼眸与自己眼前破碎的眼眸逐渐重合。

他忽然觉得自己扔出去的是一把回旋刀，不然他这个实验体怎么也会感觉到心痛呢？

一直提在胸口强迫他狠心的那口气突然就散了，池南风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这毒性的作用未免也太大了些。

从前不管是他还在实验室里，还是后来为了报恩在无限所里去做任务，他都常常会有累的情况，会累的恨不得晕过去，但这是他第一次有了落荒而逃的念头。

他觉得自己再也待不下去了，转头就准备找个借口逃走，忽然脚步一顿，

他听见闫西洲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哥哥，我说过的，我爱你。”

“哥哥，我心疼你，我心疼你的经历，我恨不得现在就穿越回过去亲手烧了那破实验室，把你救出来，把所有实验体和那个无辜的小孩都救出来……”闫西洲轻声说着，尾音颤抖着，“但你不能就这样抛下我，哥哥，你已经抛弃过我一次了，还要抛弃第二次吗？”

池南风呼吸一滞。

“哥哥，只要抓住你，我便再也不会放手了。”他走上前，握住池南风的手，池南风躲了一下没躲开，力道很紧，但池南风没觉得疼，“哥哥，不管结局怎么样，就算我和你一起死在店里我都觉得知足，我这辈子便也算是开开心心地长大了。但如果是，独留我一个人苟活在世上，那我才是会真的死不瞑目。”

池南风忽然觉得北星那句话说得对，不愧是他亲手养大的。

他听不下去了，挣开闫西洲的手，甚至都没敢看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朝北星的方向走去，北星见状连忙说自己的台词：“我和池南风一起去找守门人！”

说完便带着池南风离去，背影消失在黑暗里，而池南风全程都没有再回过一次头。

闫西洲本来也想跟过去，却被凌幂拦住了，凌幂平静地看着他：“先跟彼此一点冷静的时间。闫西洲，光说不行，还要有行动，你得让池南风真正看见你的决心才行。”

闫西洲闻言，脚步一顿，不甘心地朝池南风离去的方向看去，沉默地看了许久。

凌幂听见他轻轻地说：“他又要抛弃我了。”

凌幂平静地问：“所以呢？”

闫西洲说：“但我不会再放手了……永远都不会。”

凌幂直到这时才微微勾了勾唇角：“这不就好了。”

“喏，接着。”说着，她将一个小东西扔给了闫西洲，闫西洲抬手接过来一看，是一个圆形小瓶子。

“刚从骰子里摇出来的，可以装灵魂的小瓶子。”她背着手看着闫西洲，轻声说道，“你或许用得到。”

闫西洲一愣，刚想说声谢谢，便被凌幂打断了，“别谢我，要谢也是谢叶九。”

“叶九？”闫西洲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池南风身上，如今这才真正回过点神来，“叶九醒来了吗？”

“没有。”凌幂朝旁边走了一步，露出身后的轮椅，叶九依然无知无觉地昏迷着，但偶尔手指会微微动一下，“但也快了。”

……

“你还好吗？”北星看着身边沉默的池南风，扇子都不摇了，有些担忧的问道。

“没事。”池南风摇了摇头，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轻声问道，“你当年也是……这么疼吗？”

北星沉默了瞬，扇子半遮挡住脸，轻声叹道：“差不多吧……但没你做的绝，你太狠心了。”

“没办法啊……”池南风轻声喃喃道，北星很少见他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没办法，我不想让他承担那些，我只想让他开心地长大。”

北星沉默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当年循环二十九次的自己：“……你想听听我是怎么想的吗，池南风？”

池南风默默抬眼看向他。

北星轻轻摇了摇扇子：“我曾经和你差不多吧，循环二十九次，想着牺牲自己换来大家所有的生，挺好的。”

池南风察觉到他的话外音，疑惑地问道：“不好吗？”

“对于那些爱着我们的人来说，是不好的。”北星说道，“我那二十九次循环结束，即将离去时，觉得最对不起的其实不是洛风，而是酒缘。”

池南风闻言，略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离开无限空间后，洛风便会失去所有无限空间里的记忆，去过崭新的生活……挺好的，就是有些遗憾。”北星轻声道，“但酒缘不同，她会保留所有记忆，在人间独自一人带着那些不好的记忆活下去，还不能和任何一个人说……这是很痛苦的。”

“你可能会说，在你的计划里闫西洲不会恢复记忆。没错，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说，“当时我也满心以为队长不会恢复记忆，会有崭新的生活。可最后阴差阳错，他也恢复记忆了不是么？如果我最后没有回来，他就要带着那些痛苦的记忆，一辈子等着我回家……那两年是我最愧疚的两年，池南风，你应该明白的。”

池南风这回彻底沉默了，他静静地听着。

“你不会想让闫西洲承受那些痛苦的，就像我经常会后悔那时候没有早一点回家一样……”他转过头看着池南风，轻声道，“因为队长，我最后幸运地回来了。但你呢？如果你没有回去，如果闫西洲恢复记忆……你就真的那么狠心，要让他痛苦悔恨一辈子吗？”

池南风受不住了，他哑声道：“北星，别说了……”

“光是想想就受不了了吗？可你还正朝着这个未来走着呢。”北星合起扇子，在池南风身上轻轻敲了一下，“好好想想吧，我不想让你未来和我一样后悔。”

池南风沉默着，北星便也没再说话，带着他走在鬼屋中心，边关心着池南风的状态边寻找守门人，一心二用的同时还有心情扇扇子。

沉默一会儿后，池南风忽然开口，轻声道：“我明白了……谢谢你，北星。”

“跟我还道上谢了吗？回头林辰渊又要笑我了。”北星这才笑了笑，连扇子带起的风都仿佛带了些轻松愉快的意味，“我和队长先祝你俩百年好合，林辰渊在天堂岛脱不开身，托我把他和俞慕槐的那份也一起说了。”

池南风下意识想道谢，又忍住了，于是只好说：“如果我能活着离开冥界密室逃脱店，就和闫西洲一起去找你们，到时候再祝福也不迟。”

“好……说起来你还欠了林辰渊的祝福没说呢。”北星摇了下扇子的功夫，就见池南风转身准备离开，连忙拦住他问，“诶等等，你要去哪？”

池南风脚步一顿：“回去找闫西洲。”

“等等啊，你忘了你身上的毒了吗？先找到守门人，把你身上的毒解了再说。”北星哭笑不得，“急什么，闫西洲又跑不了，让他冷静点想一想也好。”

经过刚才北星那通教育，池南风明显听北星的话了许多，“哦”了一声停下脚步，却仍然回头朝身后无边的黑暗看了一眼。

北星摇着扇子感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刚捡到池南风的那段时间。

池南风从实验室里逃出来后，不知怎么的回到了人间，他费了好大劲功夫才把人找到，又废了很多口舌才让充满敌意的池南风勉强相信他不是坏人，随后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让池南风彻底信任他。

这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在最开始，他想给池南风什么东西时，池南风便会很有礼貌地朝他道谢，但不会收他的东西，边界划分的很清晰。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无意中发现了池南风还偷偷养着一个小孩的事——池南风自己一个人养着闫西洲养了许久，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

但养小孩又不是什么轻松事，池南风不说，他倒是知道的。

他没有多问，只是偷偷塞给了池南风一些钱和小孩用品，池南风第二天便发现了，带着东西找过来想还给他，被他拒绝了。

北星当时说：“不必这样，我给你这些东西不是因为我想利用你做什么，只是因为我把你当我的朋友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很正常的事，你要学会这一点。”

那时的池南风听完后沉默了许久，把东西拿了回去，轻声道：“谢谢。”

“还有……”北星有些发愁地叹了口气，“别说‘谢谢’，朋友之间也是不需要说谢谢的。”

还没能完全融入人类社会的池南风闻言，停顿了下，点了点头。

北星看出他那一下停顿是又想说“谢谢”了，发愁地摇着扇子，觉得自己需要去找洛风帮忙了。

后来第二天，他再碰到池南风时，池南风不会再那么礼貌地朝他再说什么，距离感也没有那么强了，会偷偷地帮他一些小忙，被发现了还会有些不好意思的承认。

他忽然想起为什么之前，在兔子玩偶离开后，他看着闫西洲的背影会觉得那么熟悉了。

那时的闫西洲就和当年的池南风一样，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转过头看了眼池南风，眼底的情绪复杂不明。

曾经洛风问过他，为什么这么信任池南风是个好孩子。

当时他打趣道：“怎么，不相信我吗？”

“不，我相信你。”洛风正在试着给他扎头发，手上的动作轻柔无比，“只是有些好奇。”

“其实很简单。”北星看着自己手里的扇子，轻声道，“所长叮嘱过，这些从无限空间里逃出来的人，有99％的可能会有极强的报复心理和反社会心理……所长说这世界上基本没有那1％，反正他从来没遇到过，，让我小心点。”

“我在人间找到他时，看见他拿着一袋东西拐进一个小巷里。”

当时的北星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选择默默跟着池南风，看他要做什么。

于是他便看见，池南风走到小巷深处，蹲下身，手指轻轻敲了敲地面，几只小猫探头探脑地走出来。北星下意识以为他是想伤害小猫，刚准备冲进去阻止，脚步倏地一顿。

他看见池南风打开了手里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了几根火腿肠，他把火腿肠的包装皮撕开，拿着火腿肠去喂那几只小猫。

小猫和他很熟的样子，喵喵叫了两声，乖乖吃着火腿肠，又去蹭他的手。

北星记得他那时刚进入人类社会不久，勉强找到了个工作，身上没有多少钱。

他那时赚到的钱除了给闫西洲花，剩下的就是拿来喂小猫，很少有留给自己的。

但他看起来很开心，他是在笑着的。

北星沉默地看着，许久后转身离开了小巷，准备回去和所长说明一下，这世界上也是有那传说中的1％。

落日暖洋洋的阳光照进小巷子里，落在池南风身上，给他雪白的头发镀了一层金光。

他在光明中，犹如神明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