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看碟下菜倒是方便了前来拜访的谢今歌。
她无需再去跟其他那些送礼的人一同周旋,直接就来到了孟彰门前,敲响了这扇在这恒思之中显得有些过于破旧的大门。
“东西放在外面就好了,心意我领了,但今日实在不便见客,还望谅解。”
孟彰的声音从门里传出。
对方的嗓音略微有些沙哑,也不知在门口用这一套话拒绝了多少人。
只不过,说是将东西放在外面等之后再取,但谢今歌看门口这一堆贺礼堆叠在一起的模样,想必从孟彰站在门后开始说这一番客套话的时候开始,就根本没出来拿过东西。
“是我,谢今歌。”
谢今歌并不在乎孟彰会不会收这些贺礼。
她过来找孟彰,本来就不是为了给对方送礼,而是为了与孟彰见面详谈,看看对方到底是为何加入了国师的阵营。
在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并不怎么让人痛快的隐情。
自报家门的行为让谢今歌面前这扇关得死死的小破门跟着被打开了一条缝隙,本就躲在门口的孟彰从门缝中探出半个脑袋,眼中带着疑惑和惊讶。
“你怎么来了?”
确认门口之后谢今歌一人之后,孟彰稍稍往后退了一点,让出个空位让谢今歌进去,“我还想着等之后上朝的时候再跟你打招呼,毕竟这两天去给你送贺礼的人也不少,你也不一定有时间……”
说到这里,孟彰的目光往谢今歌带的伴手礼上瞥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
“我现在手头还比较紧,可能不能及时给你送上贺礼了。等我下个月月俸到手,就给你补一份更好的。”
当初两人同在苏幕遮手下的时候,关系就还算可以。
尽管这么多年不怎么联系,此时再见面,却也并没有怎么生分。
“我不是来要你贺礼的。”
谢今歌将带来的伴手礼塞进孟彰怀里,从上到下将孟彰整个人都审视了一遍,“这次的官职任免都是国师在背后操控,国师曾夜访我家与我交谈,密谋大事。你与我一同右迁,想来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我来找你,只是想问问你,这件事真的是你自己愿意的吗?”
谢今歌早已想通了国师跟玉畔先生的身份,此时说起话来也就并未刻意避开什么。
毕竟青云楼早就是玉畔先生手下的机构了。
就算让青云楼的探子听到了她的话,也不过就是让那两人知道谢今歌已经猜出了他们两个的身份,并不会构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但孟彰却并非如此。
他根本没有探寻苏流瑾和张畔身份的欲.望和行动,也根本不知道他们两个已经在恒思之中布下了多大一张网,仅仅只是打算老老实实完成那两人的交代,思索日后要如何对付朝上的那些朽木罢了。
此时听到谢今歌如此大剌剌地将这种杀头之时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孟彰惊讶于国师身份之余,却又在为谢今歌的话心惊胆战。
“这个……这个不能说!”
孟彰眉头紧蹙。
他想要去制止谢今歌的话,但却又因为自己的反应慢了半拍,以至于等他想起来开口打断谢今歌的时候,她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说完,独独只给他留下了担忧和关切。
“可以说,不会出问题。”
看孟彰这幅为她担心的模样,谢今歌就更是无奈。
对方这明显就是对国师的身份一无所知。
都不知道国师来找他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以至于孟彰在完全不了解来者背景的情况下就轻易应下了这样足以将性命交付出去的要求。
尽管很长时间没来过,谢今歌却依旧熟悉孟彰这个小破院子里的布置,自行往里屋走去。
崭新的诏书正放在桌案上。
旁边的书柜上,曾经那些被束之高阁太久以至于落满了灰尘的旧诏书,也被稍稍做了些许清理。
但看起来孟彰清理地并不是那么用心。
不过只是将诏书上的浮尘抹去而已。
真若是让人来检查,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孟彰根本没好好保存这份诏书,以至于诏书的颜色早就从明黄变得发灰,再怎么收拾都不可能将其变回原样。
但谢今歌不得不承认,仅仅只是这样的收拾其实就已经够了。
毕竟,谢今歌相信,不久的将来,孟彰会连诏书上的浮尘都不必抹去,将其当做冬日里取暖的柴火烧掉也无人在意。
“那个其实是国师清理的。”
追在谢今歌身后进屋的孟彰看到了谢今歌的目光,小声开口解释。
刚刚一路上,他已经大概消化了谢今歌那一番话里的意思。
如果他们这么说话都不必担心隔墙有耳的话,恐怕还有别的什么可以掌控住青云楼那些耳目的人也在国师身边。
而那天前来他家威胁他的,本就是一男一女。
如果女的是国师本人,那么那个男的,想必就是现在执掌青云楼的玉畔先生。
他猜不到这两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但既然他们两个都已经联手,就更足以证明那天晚上承诺给他的事情非常有保障。
见孟彰惊慌的情绪已经消失,谢今歌也猜到了对方应该已经想通了国师和玉畔先生的身份,这才终于恢复了一副平常心态。
孟彰情绪稳定下来,谢今歌也终于可以询问她所想询问的。
“我来也只是为了一件事。”
谢今歌沉声开口,“你加入到这件事中,真的是自愿的吗?虽说他们两人现在铺出来的这张网已经涵盖很广,但如果你并非自愿加入,我会帮你跟他们提出要求,尽量让你全身而退。”
谢今歌没有把话说得太死。
毕竟聚义之事事关重大。
他们两个知道了这个秘密,真想要如同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毫无损失地从棋局中离开,可能没那么容易。
就连谢今歌所说的尽量让孟彰全身而退,也不过是想要尽快让他失去被国师利用的价值,早点被放到一旁成为弃子罢了。
“你不用这么紧张。”
知道谢今歌这是在担心自己,孟彰也认认真真给出了回答,“国师跟玉畔先生并没有威胁我,只是我自己对他们提出的条件感兴趣,所以才答应了他们的邀请。”
“他们说,可以让我站在朝堂上。”
虽说这么多年过去,孟彰几乎都已经习惯了游走在翰林院边缘的生活。
但当初千里迢迢前来参加科举,没有谁不是冲着入朝为官来的。
“而且,”顿了一下,孟彰又补充道:“他们说了,日后我绝对不会需要去喝酒应酬。”
若是单单只有前面的条件,谢今歌或许还会说孟彰的决定略有急切。
但加上后面这个之后,谢今歌知道,孟彰绝对不会拒绝。
正因她跟孟彰是同门,所以她才更知道孟彰对喝酒这种事有多抵触。
青云楼放在他们二人手上真没有半点浪费。
查出来的这些情报,提出来的这些条件,个个都直击他们这些被拉拢的人的内心。
“好吧。”
最终,谢今歌也不得不放弃挣扎。
她又看了眼那份为孟彰封任官职的诏书,最终妥协换了个话题,“既然我们都已经上了国师的船,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直接同我说。”
相较之于会更多考虑些许的她,孟彰还是太容易被忽悠了。
真入了朝堂,就不再是之前被排挤时候如同透明人一般的待遇,而是真真踏入了那一群尔虞我诈的人之中。
国师既然选中了他们两个,那他们两个私底下拉帮结派才是最应该的。
“真的吗?什么都能找你?”
谢今歌这边的话才刚说完,另一边的孟彰就已经紧跟着做出回应。
他正愁自己要如何对抗那些在朝堂上盘根错节的势力。
“可不可以帮我想想,要怎么去把那一群当初非要逼着我喝酒的人给拉下来?”
似乎是怕谢今歌误会,孟彰还又跟着多解释了一句,“不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私心——国师答应让我进入朝堂的条件,就是要让我把那些人赶出去。”
这样的要求并不算过分。
原本从另一种层面来看,皇帝突然将他们这些寒门学子拉上去入朝为官,就是为了制衡一下朝堂上那些发展了太久的老派势力。
国师的要求,不过就是要让他们在皇帝想要维持各个派系之间平稳的同时,去暗中再发展一点什么,让他们呈压倒性优势,抢占朝堂上的话语权罢了。
这样的目的虽然明确,真正实施起来的过程却一点都不简单。
不过谢今歌都已经说了要帮忙,自然就不会出尔反尔。
更何况。
国师将她拉进朝堂的目的,原本就也跟孟彰一样。
“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谢今歌找了个地方坐下,准备先与孟彰一同分析一下现在朝堂上的情况,随后再去从中找寻些许达成目的的方法,以便他们能早日完成国师对他们的要求,免得在国师的整个大计划中拖后腿。
“但仅仅只是依靠他们两个的话,会不会有些为难他们。”
张畔看着青云楼送来的情报,微蹙着眉头询问。
正如谢今歌所料的那样。
他们两个在孟彰小院子里的对话确实是都被青云楼的人给记录了下来。
只不过,这些情报最终送达的地方却并非是原本打算用它监视整个恒思的御书房,而是辗转几手之后,被张畔带到了国师府中。
自从苏流瑾上次同意张畔在国师府停留之后,张畔来国师府的次数也变得频繁了不少。
如今皇帝并未觉察到他们行动有异,内外的眼线还都是他们自己人,确实不用日日高度警惕,偶尔也可以稍微放松一些,满足一下张畔的私人需求。
“当然不仅仅是他们两个。”
同样的情报,苏流瑾手上也有一份。
她一边翻看着谢今歌跟孟彰商量出来的策略,一边在心中考虑要如何在他们想出的策略之中给他们送去些许助力。
“提拔他们两个入朝为官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苏流瑾提笔在她想到的地方写上批注,一边回应张畔的问题,“温昀景想要打压一下那些做事变得有些猖狂的老臣,就不会只是提拔两个无关痛痒的寒门子弟。”
与那些早已私底下若有若无地联合起来的老臣们一样。
温昀景需要让这些新入朝的寒门子弟也如蛛丝一般联合起来——让他们凝聚起来的时候足以捕捉蚊蝇,而若是温昀景想要将其摧毁,也不过只是随手划过便可。
而营造这张蛛网最重要的,就是足够的节点。
仅仅只有两个寒门远远不够。
温昀景需要更多的新鲜血液进入朝堂,涌入恒思。
“要不了多久,皇帝就会找个理由加开恩科,让恒思之中多一些新人。”
说到这里,苏流瑾顿了一下。
她停下手上正在给情报做批注的笔,抬眼看向张畔,“之所以一开始就拉拢他们两个,并非是真的指望他们两个扳倒那些老臣,而是为了利用他们来收拢一下这些即将进入恒思的学子们的心。”
不论他们二人是否入朝为官,当年高中状元时候的名声都是响亮的。
还未入仕的学子们大多心思更加单纯。
对于他们二人无官无职这么多年这件事,大多数学子并不会觉得是他们两人有问题,而是会将问题归咎在朝堂的阴暗上,也会因此对这二人印象更深,更愿意听他们的说辞。
如今二人突然入朝,更是引发了学子间不小的讨论。
倘若温昀景真的如同苏流瑾所预料的那般加开恩科,那么从其他地方赶来参加科考的人,进入恒思之后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去拜会一下他们二者,以了却心中长久以来的执念。
“如此甚好。”
苏流瑾的话让张畔也跟着点了点头。
他没有如同苏流瑾这般对温昀景行为的推断能力,但在此之外,安排人手去带动一下那些学子们之间的舆论还是可以的。
“那我先去安排一下,让人引导好学子们的想法,等皇帝的诏书下来,就让他们开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