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过后,阴沉了数天的京市终于迎来一个好天气,明郗早上去医院时,东边隐约冒出一轮金黄色的暖光。
她走到更衣室换下身上穿着的大衣,披上白大褂,随后回到办公室,从抽屉拿出一支黑色墨水笔别在口袋里。
眼见快到门诊时间,她拿起听诊器往脖颈上一挂,正要出门,就被刚从外头走进来的邵嘉给拦住,“明郗。”
明郗停住脚步,看着她。
邵嘉双手抄兜,满面春风的说道:“今天是我生日,晚上我请大家一块去吃饭唱K,你也来吧。”
明郗才来这个科室不久,但同在一个办公室,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处下来偶尔也听旁人议论过,邵嘉出自医学世家,父亲从医,还是心外大拿,她自己又是独生女,从小被宠着长大,平日里出手也大方,时不时就请同事吃个早餐下午茶的,在科室里人缘极好。
几乎被她邀请了就没有不答应的。
明郗想了想,今晚反正也没什么事,便答应了。
邵嘉:“那行,下班了大家伙一块过去。”
“好。”明郗点点头。
话说完,一个继续往办公室走,一个拐了个弯走到电梯前。
离门诊开始还有五分钟时,诊室前已经坐满了亟待检查的病人,她走进诊室坐在电脑前,开始门诊前的工作。
等时间一到,便开始叫号。
“请1号钟勇前来2号诊室开始就诊。”
走廊上叫号系统一经播报,很快诊室门便被推开,明郗抬眼,进来的是个约五十的中年男子,身穿灰色外套,面容消瘦,随行的还有位年轻女士,手里提着一个病例袋。
明郗觑了一眼,收回目光,照例问道:“哪儿不舒服?”
闻言,男人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上腹部。
还不等明郗开口问,陪同的女士便兀自说起,将病人何时不适,有哪些反应以及之前在哪些医院做过什么检查都一一说明,言辞清晰明了。
说完,她又将手里的病例袋递过来。
明郗看着病人递过来的CT影像及检查报告。
报告单上赫然写着:胰腺占位,考虑恶性病变。
明郗扫了一眼,又拿起片子看了看,接着便听见女人着急的开口,“医生,我爸这种情况是不是就算胰腺癌了。”
明郗将东西放下,声音隔着口罩传来,“3厘米的占位,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就是胰腺癌。”
女人闻言,心一惊,“那现在要怎么办?”
明郗:“这种情况还是尽早住院吧,之后再做个穿刺活检,等检查结果出了后我们再来商量具体的治疗方案。”
话落,女人紧紧攥着手,脸色灰白,她眨了眨眼睛,咬着牙点头,“行。”
明郗抬眼,看着女人眼里强忍的泪水,身为肿瘤科的医生,平日里见得大多都是这样的病人,更有甚者,生命周期已经走到末端,躺着病床上瘦骨嶙峋,插着引流管和留置针。
一个病人看完,明郗握着鼠标继续叫下一个。
外头走廊人来人往,诊室门开了又关,墙壁上的指针哒哒哒游走。
一上午过完,明郗揉了揉发酸的脖子,随后起身,朝门外走。
中午休息时间,明郗脱下身上的白大褂,走进食堂,给自己打了份清淡的饭菜。
吃饭时,她拿起手机握着手里,无意识点进微信。
自从那天和陈渡吃完饭后,两人已经有三天没见,那天陈渡将自己送到家门,离开前特意告诉她,这两天要去江城出躺差,估摸着周六才能回。
她点进和陈渡的聊天界面,最近一条便是周二那天他落地江城后发来的信息。
出神间,跟前覆下一道阴影,紧接着头顶落下一道轻快的男声,“明医生,这有人坐吗?”
明郗抬眼,认出这是科室的秦医生,他双手端着餐盘,眼睛落在她对面这个座位,明郗温声:“没有,你坐吧。”
听到回答,秦医生放下餐盘,利落的坐了下来,他觑了一眼明郗碗里的菜,打趣道:“明医生吃这么素?”
明郗:“是我快吃完了而已。”
“......”秦裕干笑两声,随后熟络的聊了起来:“对了,邵嘉今儿生日,你去吗。”
“去。”明郗夹了口青菜放进嘴里。
“那正好,晚上下了班我开车过去,到时候你坐我的车吧。”秦裕眉眼笑起来。
明郗默了两秒,便答应了下来,“好。”
晚上六点,明郗和其他两位同事一块坐着秦裕的车来到会所。
今天来的人不多,除了本科室内的人,还有几个其他科室的医生。
包厢很大,是吃饭与唱K一体的。
明郗她们一行人到的晚,等进去时,大家早已三两成堆聚在一块,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气氛活脱热络。
包厢内打着暖气,邵嘉穿着一条粉色的针织连衣裙,包裹着玲珑的身材,齐肩的短发透着绸缎般的光泽,耳垂上戴着一枚菱形碎钻耳环,在人群中耀眼夺目。
饭桌上,菜还未上,中间摆着一个精致的蛋糕,邵嘉笑着将它分切好,递到每个人手里。
吃了蛋糕,便有人起头开始吆喝着要给寿星敬酒。
“来来来,举杯,敬我们的邵医生,祝她28...”话未说完,就被另一个接上,“不对,是18。”他强调:“18岁生日快乐。”
话落,众人哄堂大笑,齐齐举杯。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后劲微涩,明郗拧着眉。
有第一杯酒作开头,接下来越发不可收拾,有男生看了眼明郗,眼骨碌一转,端着酒杯缓缓说道:“说起来,明医生还是第一回来和我们一块聚餐,这样,我们今天索性借着邵嘉的生日,来干一杯,就当欢迎明郗加入我们这个科室,好不好。”
男生话音落地,很快便有人附庸道:“行啊,来,干一杯。”
说完,一群人就开始互相倒酒,明郗也不可避免的被倒了满满一杯。
干完酒,几个人坐下来,就着菜开始闲聊起来。
明郗自认不是一个擅长社交的人,尤其是这种场合,本就不熟悉,她也不想强迫自己融入进去,便低头吃着菜。
不过她这番安静的模样,自然难逃被搭话,有人便问了起来:“明医生刚从国外回来不久,大家还都不怎么熟悉你呢。”
话一出,明郗便觉得落在身上的视线霎时多了起来,有好事着嘴里念着就是就是。
“对了,明郗,你是单身吗?”坐在她旁边的女医生问起来。
明郗不知道话题怎么一下就转到自己这了,尤其还是这种隐私问题,不过酒桌之上,感情问题向来是众人最八卦的。
明郗摇了摇头,如实说道:“单身。”
这话一出,在场的单身男士纷纷嗷叫起来,大有一副机会来了的样子。
明郗样貌不俗,就是性格冷了些,不过美女嘛,总归有点特权,在旁人眼里,反而成为她有气质的个性。
都是医生,忙起来的时候连吃饭都顾不上,科室一半多的男士都还单着,早年也不是没谈过女朋友,最后一个两个都被嫌工作太忙,上了手术台,几个小时不回消息也是常事。
若能找个同为医生的女朋友,说不定还能互相体谅。
就这样,明郗一顿饭下来,菜是没吃多少,话是一句也不落,就连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
吃完饭,大家便嚷嚷着去一旁唱歌。
明郗脑子已经有些昏沉,挪步时脚步都有点轻飘飘的。
黑色皮质沙发上,有男生握着麦开始点歌献唱,剩余的在一旁叫嚷着来打牌喝酒,女生们则坐在一旁聊着天。
明郗脑子被吵的疼,她支着脑袋安安静静靠在角落,眼睛空洞的望着一处。
有女生坐在她身旁,看她面颊上浮着一层酡红,问道:“明郗,你是不是醉了。”
歌声响起,包厢内声浪嘈杂,明郗脑子慢了半拍,她侧过头,眨了眨眼,没说话。
因为醉酒,她眼睛湿漉漉的,迷蒙又无神,白皙的脸蛋上挂着淡淡的红晕,看人时,也不说话,就呆呆的望着,和平日里那副清冷的样子完全不同,瞧着又纯又欲。
被这样看久了,女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随后比了个耶,“这是几?”
明郗晃了晃脑袋,只觉得眼前有团浮影,她眯了眯眼,“看不清。”
女生愣了愣,最后得出结论,“明郗,你醉了。”
邵嘉笑着坐下来,就听女生在耳边说道明郗喝醉了,她眸光探过去,就见明郗静静地窝在角落,半阖着眼,完全没有醉酒之人的疯态,只是看样子倒是要睡觉的前兆。
有女生提议道:“我们要不先带她去休息休息吧,这里太吵了。”
“我们也不知道她家住哪,送酒店吗?”
听她们这么说,邵嘉犹豫了会,最后望向她身侧的黑色手提包。
她无意冒犯,实在是迫不得已,心理挣扎了一会,于是伸手去拿明郗放在一旁的包,拿到手的一瞬间,她甚至有些恍惚,如果没记得的话这似乎是c家秋冬季的最新款,价值六位数。
她看着手里的包,再结合明郗平日的穿着打扮,看样子也是个不差钱的主,邵嘉在心里默默给她下了定论。
她翻开明郗的包,从里面拿出手机,靠过去将屏幕对准明郗的脸,手机成功解了锁。
同事坐在一旁,看她这一举动,“你这是干嘛?”
邵嘉点进她的通讯录,“当然是给她朋友打电话啊。”
说着,她随手拨了个电话,打给她最近联系的一位朋友。
电话拨通后,邵嘉将手机放到耳边,听筒内传来机械的一道声音。
嘟——
没多久,电话被接听。
“喂。”一道磁沉的低音从听筒内传过来,邵嘉眼睛微闪,心脏都顿了一秒,一时竟忘了回话。
那边没声音,陈渡皱眉,再次开口:“明郗?”
邵嘉恍然回神,舔了舔嘴唇,磕绊地回话:“你好,我是明郗的同事,今晚我们在外面吃饭。”邵嘉一顿,扭头看向明郗,抿唇道:“她喝醉了。”
陈渡握着手机,听见对面传来的并不是明郗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女人,听完她说的,男人眉眼沉下,很快反应过来:“你们在哪?”
邵嘉看了眼喝醉了人,报出他们会所的地址和房号。
“知道了,我马上过来。”得到准确的位置,陈渡迅速挂断了电话。
看着熄灭的屏幕,邵嘉晃了会神,方才那道声音好像还在脑海里回绕,光听声音就让人忍不住沦陷,邵嘉握着手机,慢悠悠地放回明郗包里。
陈渡过来的很快,前后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显然是匆匆赶来的。
房间门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门外,有眼尖的人瞧见他,发出一声疑惑:“谁啊。”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抬眼看过去,一时间,包间内躁动的分贝都降了不少。
邵嘉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包厢内光线昏暗,幽蓝的光影漂浮在房间内,男人五官昏昧,瞧不真切,他视线在房间内绕过一圈,随后锁定在某道身影上,
陈渡抬步,缓缓朝角落走来。
而当他顿在明郗跟前时,邵嘉才看清他的五官,眼睛倏地变亮,心砰砰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