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妈妈这厢听到她要赎人,哪里能答应。她要把薛茜桃当摇钱树养着呢,如今只是名不经传的绣花枕头,赎来的价钱也不高。她当即要婉拒,却见一旁立着的薛茜桃扯了扯她的衣袖,笑盈盈地凝着她:“春妈妈,这怎么能的呢?房妈妈交代我好好在舫上待着的,专心伺候您。”
这是不想被赎的意思,春妈妈却听得一惊。哪有姑娘会不想走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薛茜桃的脸审视,想要从其中找到些许端倪。她眉眼都是圆线条,笑起来向来显得又诚挚又亲和,春妈妈却硬是从那点子笑里面看出来了阴谋诡计。
房妈妈!交代!
恍惚间,薛茜桃同房妈妈的面容重叠在一起。她好像又回到了房妈妈临走前的那一天,她趴在地上,五官被肌肉走向拉扯得狰狞,张口说出的话好像一个诅咒:“你最好把那位薛娘子看好了。”
诅咒!春妈妈冷汗直冒,愈发想到了许多先前不合理的地方。那房婆子叫她好生看着薛茜桃,这薛娘子偏偏不肯走,怕不是房妈妈嘱她留下来添堵的,指不定后头要生什么事端。她看着薛茜桃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祸患,来回变了好几遭脸色,目光闪烁:“……你走罢。”
薛茜桃眨巴了两下眼,口唇欲张,还想再虚与委蛇几番,春妈妈先把话抵住了:“妈妈这儿可有姑娘伺候,倒也不缺你一个。茜桃,有人赎你是好事,你便好好地去罢。”
说完话,她便请着沈从经进去谈价钱,她前些日子打牌输了钱,这会子刚好多要点银子填私房平平账。
雪在薛茜桃肩头积了一层,她轻轻拂去,举目远眺。这是温德五年的晚冬。近新年却无新色,路上行人旧衣褴褛,满头白纷纷。邻院角落的老妇人在卖儿女,对楼的新妓院正开张迎客,街上的老翁在哭他饿死的妻儿,青楼楚倌的公子郎君正笑语晏晏。雪白得晶莹,也不晓得埋的是酒肉臭还是冻死骨,倒把什么污垢腌臜都藏了去。
个个不是她,个个都是她。
薛茜桃轻轻叹息一声,收回了视线。她在外头等了半晌,终于见到沈从经出来。没了先前雪里的颠簸,使眼前这张脸变得格外清晰。她身量挺拔,不瘦削、不单薄,拥有健康的肌肉和健壮的四肢。面上五官也长得恰到好处,眼唇口鼻的位置标致得如同丈量,歪了半分便缺憾了那份锋利的美感。她五官生得太矜贵,如若这张面孔的底色是寻常王侯贵胄养出来的瓷白,那未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倨傲。但因着麦色的肌肤,便中和了那一点子距离感,多了几分原始的地气。
沈从经立在舫船边,迟迟没有挪步。她们因此隔着风雪对望了一会,不晓得过了多久,她慢慢踱步过来,走到薛茜桃跟前。
她走得有些近,投下的阴影密密地将她笼罩住,头顶响起她的声音:“一同走罢。”
她们要一同走一段路,也许还有今后的许多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