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命,抚临天下,四海升平,赖社稷之灵,亦仗肱股之臣。今有平虏上将军丁年,忠勇可嘉,谋略超群。自领军以来,屡立奇功,于边陲之地,大破敌寇,扬我国威,保境安民,实乃国之干城。
原相有女,温恭懋著,知书达理,名闻遐迩,遍传都下。
朕念将军为国立功,当有善配,原相之女德才出众,正宜与将军缔结良缘。此乃天作之合,亦为朝野美谈。
着二人择良辰吉日,完婚成礼。望婚后夫妻和睦,琴瑟和鸣,为天下楷模。朕心甚慰,特颁此诏,以昭恩宠。 钦此”
宣旨太监那尖细的嗓音在丞相府正厅回荡,原家众人先是一愣,旋即面上挂出喜色,忙不迭地跪地谢恩。
原褚摆手示意管家递上一袋金叶子,宣旨太监接过,掂了掂份量,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相爷折煞老奴了”,嘴上这么说,手上一刻不停的往怀里塞。
“赐婚来的好生突然,依你看,这陛下的圣心有何深意?”
宣旨太监满脸堆笑,凑近原褚压低声音道:“相爷,陛下此番赐婚,明面上是恩赏丁将军,可背后的意思,您心里怕是也有数。他手握重兵,又刚立了大功,陛下这是想把您家与将军府绑一块儿,好叫他更尽心效力,也方便制衡呐。不过,这事儿嘛,也有缓。”
都是人精,有些话不用说的太透。
待宣旨太监一走,原家人聚在一处细究起丁年的现状,这喜悦瞬间化作了满脸嫌弃。
飞鸟终须林中落,大将难免阵前伤。
丁年早年也曾鲜花着锦过,跟随父兄纵横沙场,凭借赫赫战功获封战神,也曾单枪匹马冲入敌阵,取敌将首级,威名远扬,令敌军闻风丧胆。
但后来,满门忠烈唯余丁年一人。
近年来,边疆局势渐趋平稳,朝堂之上,波谲云诡,丁年不懂讨好权臣,被暗中排挤,手中权势渐被架空,如今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将军。
人被排外在边境,势力也被排外在边境。
反观原家,身为名门望族,在朝堂人脉广泛,子弟非富即贵。
原家主母坐在雕花椅上,眉头紧皱,满脸不悦道:“我家女儿金尊玉贵,怎能下嫁这种家世单薄没有前途的人?”一时间,原家大厅内众人议论纷纷,都在苦思如何推脱这门亲事。
就在原家乱作一团时,管家突然想到一个人,“相爷,您可还记得六小姐?”
原相共有四子一女,嫡女行五,这六小姐?
哦,是了,这六小姐的母亲本是商女,士农工商,在等级森严的世道里,地位卑微,即便嫁入原家,也从未得到正室尊重。
六小姐作为庶女,自幼便被原家丢到外祖家抚养,在原家人眼中,她就像不存在一样。
如今,原家人却心怀算计,想着或许能让六小姐代替自家小姐,嫁给众人眼中表面光鲜内里落魄的丁年。
原褚捋了下胡须,沉吟片刻,“遣人去扬州,迎六小姐回府。”
边境的营帐内,气氛凝重压抑。丁年紧盯着军事推演盘,眉头紧锁,手中的令旗在沙盘上方悬而未落 。
这时,营帐门帘唰地被撩开,副将陈怿匆匆进来,快步走到丁年身侧,先是深吸一口气,低声却难掩急切的说道:“将军,刚接到飞鸽传书,朝廷赐婚的圣旨已经快马加鞭在来的路上了,不日便到!您看?”
丁年皱了皱眉,“赐婚?荒唐!眼下战事胶着,边境未安,哪有心思顾及儿女私情……皇上此举,究竟是何用意?有些难以参透。”
“不如请军师过来商议对策?”
“夜深了,这种小事暂时不用去叨扰军师,有什么事等这场仗之后再从长计议吧。”
“将军莫要犯难,不过是赐婚,届时您大可以借军情紧急,向朝廷递折子请旨暂缓婚期。”
“说正题,明晚的奇袭准备的怎么样了?”
“一切准备妥当了,按照您的吩咐,挑的都是新面孔,有头脑有冲劲,不过将军,咱们内部,真的出叛徒了么?我怕这些新人里头要是混进奸细,反倒坏事,得提前做些防范。”
丁年将手中的令旗插在沙盘上,“无妨,我心里有数,既然启用新人,自然考虑过这些风险,这段日子你冷眼瞧着,有没有发现好苗子?”
“有个叫虞岁的还不错,年纪轻轻的,胆识却过人,面对突发状况一点不慌,处理起事儿来沉稳又果断,假以时日,必能独当一面,说起来,他来了也没多久,已经是个什长了。”
丁年挑了下眉,“嚯,倒是少见你夸人。”
陈怿笑的憨厚,“确实是这小子挺出彩的,是个好苗子,要不,我这就把他带来让您看看?不瞒您说,我瞧着,他都有几分您年少时的样子……他吧……”
丁年捏了捏眉心,这个副将吧,哪都好,就是嘴碎,话匣子要是打开,三天三夜都说不累……当下打断他,“成,你把人领来吧,关于明晚的部署,正好交代他几句。”
营帐内,牛油蜡烛发散着昏黄的光,丁年负手站在沙盘前,神情专注,帐帘一挑,陈怿带着虞岁踏入帐中。
丁年侧身望去,不动声色的打量虞岁:折旧的行军帽下几缕乌发肆意垂落在透着几分英气的脸颊旁,白皙的皮肤被塞外的冷风刮得微微泛红,恰似初绽的石榴花,添了几分别样的生动。
烛光摇曳不定,昏黄的光影在虞岁脸上跳跃,映照出她柔和又不失坚毅的轮廓,雌雄莫辨。
两弯长眉仿若春日远山,入鬓的弧度恰到好处;眉下双眸潋滟,水波盈盈间,无畏与果敢尽显,恰似寒夜中的熠熠星辰,夺目而摄人心魄。
一瞬间,在这被铁血与肃杀浸透的军营里,虞岁的面容就像一朵绽放在荒芜战场的娇花,既格格不入,又无比惊艳,轻而易举地刻进丁年的心底,成了一道怎么也抹不去的印记 。
没来由的,脑海中就闪过了一句诗,不十分应景,但意境上却有共同之处:浣花溪上见卿卿,脸波明,黛眉轻。绿云高绾,金簇小蜻蜒 。
虞岁大步上前,利落地行了个军礼,劲装勾勒出她纤细却不失力量感的身形,声音清脆,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虽刻意粗哑,却难掩悦耳:“什长虞岁,见过将军!”
借着明明暗暗的烛火,虞岁抬眸不着痕迹的看了眼丁年,视线忍不住被牢牢攫住:他面容隽逸冷峻,仿若从水墨丹青中走来,长眉斜飞入鬓,恰似一抹远山含黛,双眸宛如幽潭,深邃而明亮,似乎藏着万千星辰,薄唇微微勾起的弧度,带着三分不羁、七分风流,有与生俱来的矜贵和气度。
如雪中苍松,风中劲竹。营垒见,寒星照甲胄,阶前此位雄才,韵自优。剑眉凝浩气,风采眼中留。
丁年神色平静,沉声道:“起来吧”,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兴味 ,“陈副将说,你这什长当得很是出彩,面对突发状况临危不乱,不过,战场上瞬息万变,莫要满足于此,如果你真是可塑之才,就证明给我看,以后有什么想法,都尽管说来。”
虞岁站直身子,直视丁年,“承蒙将军抬爱,末将日夜苦思,反复筹谋,倒也想出两条克敌之策,望将军不嫌浅陋。”
丁年微微颔首,“展开说说。”
虞岁上前一步指着沙盘说道:“将军,敌军主力踞守的关隘地势险要,正面强攻损耗巨大且胜算渺茫。但我观察到关隘后方有条隐秘山谷,平日少有人迹,我方可挑选精锐,趁夜从小路迂回”,她拿起一支令旗插在山谷位置,又拿起几支代表兵力的旗子,“安排小股先锋,伪装成流民,携带烟火信号,在关隘正面制造骚乱,吸引敌军主力。主力部队则从山谷快速穿插,绕道关隘背后。一旦先锋得手,放出信号,主力即刻突袭敌军后方营帐。敌军腹背受敌,必然阵脚大乱,我们便能一举拿下关隘 。”
“说下去。”
虞岁一时猜不透他的意思,定了定,接着说:“敌军有一队主力依湖扎营,戒备森严,正面强攻难有胜算。但这湖泊连通一条隐蔽水道,我军可寻数十水性精熟的勇士,乘特制的羊皮筏,于深夜沿水道潜入”,她又将几枚棋子置于敌军营地后方,加重语气:“同时,派出一支疑兵,在营地正面擂鼓呐喊、举火佯攻,吸引敌军主力。待敌军被吸引,潜入的勇士便可从后方突袭,点燃囤积粮草,断其补给。粮草一乱,敌军必然军心不稳,此时我军主力趁乱强攻,或可大破敌军。”
丁年唇角泛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如此,那明晚你便在湖边等我信号,突袭敌方粮仓。”
虞岁有些惊讶于他如此轻易就采纳了她的策略,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是,末将领命!”
“时候不早了,去休息吧,今天说的这些,不要外传。”
“将军放心,末将定会守口如瓶”,虞岁说完,转身走出营帐。
陈怿很是疑惑的问:“将军就这样采用了他的谋划?不用跟军师重新商议么?”
“不必,虞岁想的,恰好跟我们日前定好的不谋而合,倒是没看出来,心思挺缜密的,用兵也老道。”
“这可神了,不过将军,我说的没错吧?他确实是个好苗子。”
“嗯”,丁年应了一声,又想起另一件事,喉咙有些发紧,“他,倒生了一副好皮相……年纪不大,家里人也舍得让他来这苦寒之地被风沙磨砺?”
副将咧着嘴,脸上带着几分笑意,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将军您是没瞧见他刚进军营那意气风发的模样,确实生的是少见的标致,比女子都不遑多让,好多将领看到他都忍不住春心萌动呢,哈哈。听他自己讲,家中长辈都是本分老实人,虽然心疼孩子吃苦,可也盼着他能在这里闯出点名堂。这孩子也是个有担当的,来军队里挣个前程,好帮衬家里。”
丁年若有所思,“有志气,这军营里最不缺的就是苦,能主动来的,都有些能耐,往后多留意着,要是真有本事,可别埋没了,给他多些机会历练。”
“这小子确实是个好坯子,我已经和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兵打过招呼,让他们多带带虞岁,有这几位言传身教,他进步肯定快!”
丁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嗯,你看着安排吧,不过,让他离赵季平远一点就行,非必要军务不要有接触。”
陈怿挠了挠头,有些摸不着头脑,“赵季平?他除了喜欢男人之外也没别的……哦,您是担心他们接触过多之后对虞岁的考核有失公允吧?那不能,他不是那种人。”
丁年有些无语,“赵季平的能力和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好,将军放心,那没什么事我就去巡营了。”
“天冷了,兄弟们的行军帽怕是都折旧了,你拿了我的手信,明天去军需处领些新的给帽子旧了的兄弟发下去”,丁年说着,递给他一张信笺。
陈怿接过印信,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嘀咕,“上一批才发了没多久,能有几个折旧的……”
翌日,浓稠如墨的夜幕悄然降临,好似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将天地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虞岁带着小队里的几名精锐,蹲在湖边,湖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在黯淡的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
岸边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细微的簌簌声,虞岁蜷缩在一处土坎后,呼出的热气瞬间化作淡淡白雾,转瞬便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虞岁搓了搓有些冻僵的双手,又哈了几口热气,凝视着远方,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远处敌军营地的方向,那里灯火闪烁,却透着无尽的危险。
他在等,等撕开黑暗的信号,一旦信号出现,他便会带领小队迎着刺骨的寒风,去烧毁敌军命脉般的粮仓,让己方军队在战场上掌握主动。
“岁哥,你冷不冷?把我的衣服给你?”,身后的小兵轻声细语的问,脸颊爬上一抹可疑地红晕,不知是冻的还是什么。
“我说小九,你别总把咱岁哥当女人照顾成不?”,另一个小兵笑着打趣。
虞岁虎着脸低喝:“嘘,都别犯浑啊,误了事老子要你们好看!”,说完抽出腰间短刃抵在小九胳膊上,“我谢谢你,但你千万别来这一套,冻出个风寒来影响小队训练,老实点!”
就在虞岁几乎要被彻骨寒意冻透的时候,一阵尖锐的秃鹫声骤然划破夜空,极有规律和节奏,在寂静的湖面上传得极远。
虞岁的心突突的跳起来,又有些难掩的兴奋,他猛地站起身,“兄弟们,上!”,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敌军营地奔去。
几人猫着腰,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快速接近粮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