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然在挚友的逼问下回想起帐内倔强的安霖,她就像是当初被逼入绝境的自己,像是头孤狼,可却比自己多了份牵挂和柔软。
他嘴角扯起弧度,抿嘴一笑:“寒枫,纵使我不将太子带回,如今皇后怀有身孕迟早会诞下皇子,与其让三公抢先一步,不如放手一搏。只不过这过程出乎意料,但还算是在掌控之内,你说对吗?”
桌角下的白狼见寒枫陷入沉思不理会它,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他,将他的手拱到自己的头顶,示意他继续抚摸。
寒枫拍了拍白狼,示意它安分些不要捣乱,随后和魏清然四目相对:“呵——你呀你,理由倒是充分,可你骗得了旁人还能骗过我?你我皆知皇后是不可能顺利诞下皇子,除非那是个公主。”
见魏清然依旧嘴硬,他调侃道:“可别是见到那小狼崽子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外人都说你冷血无情,可三年前京城大雪,你摄政王可是自掏腰包为百姓搭建临时住所,救了不少灾民,如今还时不时听到那些人念着你的好呢!”
魏清然扶额苦笑,眉眼舒展身子靠紧檀木椅,骨节分明的右手轻触桌角:“或许吧!她......是有几分像我,同样的丧母,同样的隐忍复仇,只不过她比我命好,不管如何皇帝终究是需要继承人的!”
想到女扮男装的安霖,他内心虽怜惜她年幼丧母,可内心也在期盼有朝一日当皇帝为她铺垫好前程却发现皇子实为皇女时该有多么震惊失望。
他心里不曾有丝毫的愧疚,既然她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承受荣华富贵后的风险,要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苦心付之东流,江山社稷终将落入他人之手,这才是最大的复仇,他要让皇帝知道他魏清然可是条会咬人的狗。
白狼察觉到主人心情不悦,摇晃着尾巴蹭到魏清然身边,像是暖炉温暖着无法融化的寒冰,寒枫眼瞧着好好一条白狼被训成狗哭笑不得。
戳了戳白狼略有些肥胖的后腿:“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听说前些日子那位太子殿下可是大发雷霆整顿东宫,牵扯不少人,前朝对他可以饱含敌意,你不去提醒他?”
寒枫爱凑热闹,自打从旁人口中得知魏清然有断袖之癖后便格外关注,听闻接回太子时魏清然一改往日洁癖对安霖呵护有加,他内心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势不可挡。
魏清然揉了揉白狼黏糊糊的脑袋,瞪了一眼苏寒枫:“你倒是心善——”
他看向窗外,此刻月明星稀树荫遮挡住月光徒留暗影,霜撒大地如铺白纱,白雪压垮树杈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惊醒树上的麻雀。
魏清然眼神闪过暗光,语气平淡:“圣上不会坐视不理,太子也不会任人宰割,你我便瞧好吧!年后太子上朝定会另起波澜——”
东宫内,安霖点着蜡烛、肿着眼泡翻阅皇帝送来的奏折,这些多为各地官员的问安折子。
“殿下?夜深了,您该就寝了!”
身旁伺候的太监也摇摇欲坠,强打着精神不敢懈怠,只敢悄声提醒太子该就寝了。
“孤将这批折子看完就去歇着。”
簌簌的翻书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宛若催眠曲,可安霖却没有一丝困意,反而越加亢奋。
尽管折子内多为繁花似锦之语,可安霖却从中窥探出当地状况。
富庶之地官员多随折子进贡当地蔬果珍宝,高歌盛世太平。穷苦之地多语言粗糙,话语间不难窥视出怜惜百姓祈求减少苛税。
多么的可悲!
安霖心头涌现出无尽的悲哀,官不似官,民却更似民,上层富商垄断半边商行,世家门阀掌控举孝廉,做官不过是世家的阶梯,以至于平民百姓除了卖身为奴竟无路可退。
十亩良田已成奢望,丰收时苛税压垮农民,灾年苛税依旧丝毫不减,唯有家中病弱的老母幼儿无助哭喊。
她仍然记得灾年时落林村死去的老妇,为了节省粮食,老妇独自进山林减少家中人口,只为了剩下口粮延续下一代。
安霖揉了揉酸涩的双眸,将折子收起,披上披风独自眺望弯月。
月光轻柔地铺洒在皑皑雪地上,如繁星点点,在银白世界中闪烁,安霖此刻眼中燃烧着庞博的野心。
她或许应该做些什么…
她突然惊觉自从入了东宫她便沉浸在荣华富贵当中,皇帝的宠信一度让她忘记仇恨,甚至开始共情母亲当初誓死守住秘密的牺牲。
可近些日子看着折子上时不时出现的富庶地带的奢靡,山地一贫如洗却还要惨遭皇帝斥责贡品减少,这天下真的还能延续百年吗?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之间宫内张灯结彩准备迎新,腊月二十六日安霖随皇帝接受百官跪拜,慕容复同时宣称太子年后将入朝与诸位共事。
稍敏感之人预料到年后必当迎来腥风血雨,势力将重新洗牌,届时摄政王魏清然的处境变得岌岌可危。
好事者频繁拜访摄政王府却被拒之门外,无人知晓摄政王究竟是何打算。
年夜饭时,除三公等官员外,皇室宗亲亦出席,安霖也初次与皇帝唯一的女儿慕容凌月在外廊相遇。
“凌月拜见皇兄!”
慕容凌月身着淡紫色云锦襦裙,裙摆曳地,大袖翩翩,饰带层层叠叠如千层花瓣,头戴金镶象牙对簪,低头行礼时步摇微微晃动。
安霖退让一步避开行礼,注意到她面色苍白无血色,关切问道:“兄妹之间无须多礼,怎么脸色如此苍白,可是身子不适?”
凌月轻咳一声,接过嬷嬷递来的暖炉,眼眸闪过流星般的碎片,朱唇轻颤:“娘胎里带的弱病,每逢冬日便止不住咳嗦,汤药用了不少,气色却不见好。”
许是同血脉的缘故,安霖不自觉联系慕容凌月,尽管皇后与她针锋相对,可这一切和无辜的公主无关。
注意到凌月穿着单薄,心头涌现不忍,安霖上前一步,解下白狐大氅披在凌月身上,语气温和:“既然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不宜受冷就该多穿些衣物,这大氅是下面的官员送来的年礼,虽和宫里的无法比,可胜在皮毛柔软,倒还配得上妹妹这身襦裙。”
凌月惊讶望向安霖,她不曾料到未曾谋面的兄长会对她如此亲切,手指轻拽大氅,暖意顺着流入心头,面若绯红:“多谢兄长!”
安霖心头一软,她本就是女扮男装,相较于男子更倾向于与同性相处,可惜如今风气虽无男女大防,可她身为太子总归要谨慎行事。
如今平白得了一个乖巧的妹妹,自是百般疼爱。见她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于是邀她一同入宫宴。
路过凉亭时,安霖和迎面的魏清然碰上,风吹白雪,安霖的心不免一颤。
魏清然内穿青白玉褶衣,挺拔如松,雪花在他泼墨般的长发上清扬飞舞,如月下仙尊令人心旷神怡。
他微微行礼,半阖着眼睑,语气如寒冰般透着凉意:“臣魏清然参见殿下、公主——”
安霖已经许久不曾见到魏清然了,他阴晴不定的态度让她懵懂的心如被折断的嫩芽般消散在冰冷的秋冬。
她以为自己能够坦然面对,可再次见到他时,她才知道原来初心懵懂后刻骨铭心的难以忘怀。
安霖不否认自己爱慕魏清然,可她不会忘记自己最初女扮男装进京的初衷。将爱慕藏于心底,反倒是避免日后爱上他人,她会牢记这份懵懂的心,然后亲自掐碎。
安霖将酸涩的小女子心态关进内心深处,含蓄问候:“摄政王多礼了,自上次一别已许久不见摄政王,摄政王身子可还好?”
魏清然看着脱胎换骨的安霖,一时间也有些恍惚,他很难将眼前的翩翩贵公子与昔帐内倔强的假小子相联系。
金黄色的太子朝服披覆于她身,璀璨夺目,犹如夜空中最为耀眼的星芒,让人不禁恍神,仿佛她本就是自那深宫之中,尊贵非凡的太子。
抬首间下颚也与男子如出一辙,谁又能联想到眼前的太子竟是女扮男装呢。
魏清然内心平静的湖面掀起涟漪,原以为如枯草般的无趣的太子如今也掀起星星之火。即便他身在宫外也听闻太子在东宫的动静,可谓是打草惊蛇、粗糙的手段让人不堪入目。
他还以为她还是那个莽撞天真的乡野假小子,殊不知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看来宫外的传言到底还是掺了几分虚假。
“臣一切安好,倒是殿下当真让臣刮目相看——”
安霖听出魏清然阴阳怪气的语调,心里庆幸他一如既往的阴晴不定,倒是平复她惴惴不安的惶恐。
慕容凌月瞧出安霖与魏清然有旧,故而悄声行礼后带着宫人率先离去,给二人留下交谈的空间。
安霖瞧见慕容凌月退去,心下对她的懂事更是添了几分怜惜。
魏清然眼瞧着安霖与慕容凌月手足情深不免嗤笑:“殿下当真是怜香惜玉,自身难保却还有时间发善心。”
安霖早已经习惯魏清然冷言冷语,丝毫不在意扫了扫身上的白雪,接过太监递过来的黑狐大氅叹口气:“摄政王对我当真是积怨良久,亏我还惦念摄政王身子不好,特意命人将进贡的药材送往摄政王府邸。”
“那臣还得多谢殿下送来的虎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