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划过脸颊，带来一阵痒意。司徒空心中悸动，下一刻，暗火骤升。

他猛地向前，将叶静姝扑倒在光滑冰凉的玉石桌面上，眼神凶戾：“你又算计吾。”

叶静姝上半身死死贴紧桌面，她侧头轻笑一声，伸手圈住司徒空的脖颈：“这怎么能称得上是算计。王子心怀月氏，一心为月氏人民带来新生，大梁派来工农匠人恰好能够解决王子的问题，这难道不是互利共赢？”

司徒空没说话，看她的眼神越发危险。

叶静姝此言说的冠冕堂皇，却掩饰不住她对月氏的野心。司徒空带着大军浩浩荡荡，打着拯救月氏民众的旗号，奔波数月前往大梁求取合作，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实际的目的是在于提升自己在月氏的威信力！

如今叶静姝一个釜底抽薪，将好名声与威信力嫁接到自己身上，让司徒空辛辛苦苦为她做了嫁妆。他怎能甘心！

“公主殿下真是好算计。”司徒空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月氏就算再不堪，也轮不到你一个外邦公主来指手画脚！”

“哪怕月氏风雨飘摇，人民民不聊生？”

“吾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可现在已经在发生了！”

叶静姝用力拉下司徒空的脖颈，两人视线平齐，司徒空能够非常清楚地看清她眼中的诚恳。

“司徒王子，我们都清楚如今的月氏是如何风雨飘摇。我是相信您的能力和抱负，才会愿意孤身一人，前来助您兴复月氏。”

司徒空身体僵硬，下意识便想反驳，叶静姝却更快一步捂住他的唇，声音铿锵有力：“我带来的这些工匠，便是大梁公主对您的投名状。若是我大梁对月氏的援助为天下人所知晓，日后您登基称王，大梁与月氏的同盟关系才会更加稳定！”

司徒空合上了嘴。半晌后，他缓慢地眨眨眼，声音干涩：“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叶静姝与他目光相接，从神态到咬字都斩钉截铁。

理智告诉司徒空不能相信她的话，毕竟他不是第一次被这位貌美却虚伪的公主殿下欺骗。但此时此刻，感受着自己脖颈处滑嫩的肌肤，司徒空却下意识不太想去深究。

不想深究叶静姝千里迢迢跟随他来月氏的目的，不想追究她以一面之词曲解两国外交协议的行为。这一瞬间，他想的只是——

“你真的相信，我可以成功继任，扭转月氏如今的局势？”

凛冽寒风中，叶静姝身体前倾，猛地撞进司徒空怀抱中。“是，司徒空，我相信你。”

司徒空垂头，目光落在叶静姝乌黑柔顺的发顶。他的小拇指不自觉动了一下，下一刻他敞开胸怀，紧紧拥住了叶静姝。

月氏的冬天向来朔风砭骨，身后的狂风似穿透他的脊梁，剜出他的灵魂与血肉。司徒空大脑一片空白，丧失所有思绪，只知道最起码在这一刻，他们亲密无间。

次日，月氏宫城外。

叶静姝站在原地，遥遥看向自逆光处逐渐走近的高大身影。

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率先闯入眼帘，其下是整齐排列着的一排绿松石，红色绿色交相辉映，却又被极其恰当地镶嵌在那顶尖顶毡帽上。

叶静姝眯着眼睛向下瞧，目光从他领口处的灵息堇盘扣滑到胸前展翅欲飞的浴火麒麟，再到大腿处紧绷的展翅雄鹰，甚至黑色皮靴上都雕刻着繁复的兽纹，随着他的每一次迈步变幻着不同的动作。

一步，两步，三步。那双黑色皮靴停在她面前，其上张牙舞爪的狼王动作猛然停滞，定格在一个极其威风的动作上。

低沉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在看什么？”

叶静姝抬头，对上一双暗含幽绿的眼睛。她弯唇笑了笑，抬手替司徒空调整好灵息堇的位置，“我只是在想，司徒王子今日格外英俊潇洒。”

司徒空耳侧霎时红了一片，他握拳轻咳一声，解释道：“拜见大祭司，合该展现出皇室的尊重。”

叶静姝垂眸给他拉直衣服，轻声问道：“我们现在要去月神圣庙中见大祭司么？”

“不，这个时间大祭司正在祭月神坛为民众分发粮食。我们直接去祭月神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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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苍白的手从石缸中舀起满满一大碗粟米，另一只缠着绷带的手缓缓抬起，雪白的绷带沿着碗沿不急不徐一扫而过。原本冒尖的米瞬间平整，如同被直尺丈量过一般，不多一粒，不少一毫，齐齐进入身前老人的口袋。

老人佝偻着腰对那人千恩万谢，哽咽着自祭坛上走下。下一位骨瘦如柴的少年上前，高高举起手中木盆，像是向神祈求恩赐。

叶静姝与司徒空站在祭坛对面的高台，静静俯视这一场“神赐”。

来自东海的风吹起大祭司银白色的长发，恍惚间叶静姝似看到一匹经月光漂洗千百次的丝绸。

许是高台之上的目光太过赤|裸，祭坛中央人影的动作逐渐停滞。一双浅蓝色的眼睛穿过重重求救与哀嚎，如蜻蜓点水一般在叶静姝身上落过，又挪到身旁的司徒空身上。

祭坛之下，时刻关注着大祭司一举一动的民众瞬间捕捉到他停顿的动作，一双双眼睛似闻到血肉香气的恶狼，跟随他的动作齐刷刷向高台射去。

叶静姝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后退两步。司徒空却百无禁忌，甚至越发向前。他面色肃然，右手紧握成拳抵于左心房处，向大祭司行过一礼。

大祭司轻飘飘收回视线，继续方才的动作，将碗中的粟米一颗不落地倒进身前人的木碗。

粟米与木碗相撞，发出密集的“沙沙”声，如同某种隐秘而伟大的咒语。于是那些浑浊的、皲裂的、虔诚的眼球便重新滚动，回到最初的位置。

风过祭坛间，狂热的信仰如熊熊烈火，烧灼进叶静姝的心间。

太可怕了。叶静姝想。

尽管早知这位大祭司在月氏民间具有极高的威望，可未曾亲眼见到这副场面时，她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信仰竟具有如此崇高的威势。

前方司徒空的金丝外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与大祭司的素色衣袍形成鲜明对比。叶静姝心中微叹，再次肯定了自己的观点——如今的司徒空，还远远没有资格成为国王。

明日初升，月光倾洒。

大祭司将木碗放入空无一物的石缸，抬头看向月亮。淡蓝色的眼睛映着月光，恍若月神附体。

低沉而空灵的梵语从他浅色薄唇间缓缓吐出，每一个音节都清晰而纯粹。似是悲悯，似是安抚。

祭坛之下，久久不愿离去的人们掩唇无声啜泣，仿若已经得到救赎。

许久之后，那一袭素色身影转过身，朝下方缓步而行。人群自觉分开两列，给他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

微凉的月光洒在他银白色的发丝上，倒在朴素圣洁的白袍上，使其越发不可亵渎。叶静姝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并不意外地开口：“他没来。”

司徒空声音低沉：“大祭司近些年越发不将皇室成员放在眼中，如今竟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了！”

叶静姝目光经过他，落在远处的祭坛上，“去找他吧。月氏王子回国，大祭司总要见一见的。”

“是要去看一看，吾倒想问一问，大祭司将如今的皇室当作什么？用来给他刷民间威望的工具吗！”

叶静姝侧头一笑，不置可否。

两人并肩走下台阶，侍从已从不远处牵引来一匹汗血宝马。司徒空翻身上马，朝叶静姝伸出手，“来！”

叶静姝打量着镶嵌蓝宝石的马鞍，后退一步。

司徒空侧头看她：“公主可是害怕？”

叶静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沉默片刻，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坐车就好。”

司徒空抓了抓头发，只当她是害怕，也不勉强：“日后我教你骑马。”

叶静姝点点头，自顾上了一旁的马车。

车轮辘辘前行，叶静姝依靠在羊绒靠枕上，静静闭目沉思。尽管只是短短一瞬，可那些民众凝神看向他们的眼神仍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种无悲无喜的麻木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了。身处乱世，这样的人随处可见。锦衣玉食的公主做久了，她甚至已经开始忘记，她也曾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叶静姝弯腰将座椅上的羊绒毯摘下来，与靠枕一起放到马车角落。车厢角落的夜明珠散发着莹莹白光，她伸手拨弄一下，发现这些柱子已被牢牢镶嵌在木板上，挪动不得。

马车速度渐缓，停在原地。叶静姝抱着温暖柔软的靠枕和羊绒弯腰下车，走到驾车马夫身前，低声道：“待我们进去，你直接走便是。”

马夫以为她回程时要与王子共乘一骑，不敢多说什么，连连低头应是。

前方是高大庄严的月神圣庙，司徒空缓步走到叶静姝身前，“你抱着这些作甚？”

“没什么。”叶静姝颔首看向前方的拱门，“我们直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