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水镜山。
山门两座石兽镇守,山腰上有一处宽阔平台,傅家子弟设了屏几桌椅,在造册登记。
“哪宗哪派的?”执笔的修士审视了一道眼前的女子。
余挽江自报了一声散修,笑问道:“敢问青云宗弟子可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修士将入境令牌递给她,朝斜后方努努嘴:“喏,青云宗受了邀约,早由我家管事专程跑一趟,以飞舟载着接过来了。”
但见一众门派散修当中,青云宗占据了正中心,是仅次于傅家之外入洞天最好的一处点,弟子们容光焕发,衣着光鲜,可见青云宗地位赫然。
“那是阿兰吗?”几个年轻的青云宗弟子有男有女,原是凑在另一群人中说些什么,忽而望见她的身影,几人交头接耳了一阵,遥遥朝前跑过来。
“当真是阿兰!”
三年过去了,翠丫身条见长了许多,愈发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了灵巧俏皮的少女。
小姑娘扑过来,余挽江微笑着接住她的怀抱,道了一声:“好久不见。”
阿牛也健壮高挑,如今新取了弟子名叫湖帆,倒是沉稳了不少,见了她不由拘谨地探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余挽江伪装成炼气修为,年龄模样与少男少女们相仿,可她腰间一柄长剑,步履间轻然,有些令湖帆不大敢冒犯的气质。
“算是不错,”尤其在享用了金光毓的敛足余韵之后,余挽江问道,“方才与你们争执的那些少年,不知是哪门?”
翠丫气鼓鼓道:“离洞天站得那么近,当然是傅家。”
湖帆道:“翠翠只不过是去搭了句话,那少主爱答不理的,旁边还围了一圈盯着,倒像我们要害他似的。”
“哦?”余挽江瞥了那边一眼,果然有一位青衣少年,气质冷清,姿态挺拔地凝神等候着,“倒是好模样。”
“是吧,”翠丫友善地搭在她臂弯上,凑近低声说,“我还采了捧野花想递给他去,只可惜人家不要。”
余挽江道:“花呢?”
翠丫将藏在袖中乾坤袋里的花团取出,送给了她。
余挽江笑道:“容我去去一试。”
*
小半晌后,风吹草动,一束锦簇的小野花当空抛了过来,不设防砸在了那傅家少主的肩上。
他身旁一位鹰钩鼻的炼气修士惊道:“何人突袭?”
“保卫少主!”一群傅家炼气纷纷拔剑,警惕在周围。
一时间,视线汇集,场上议论纷纷,离得近的宗门都稍退了数步,深怕惹祸上身。
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之下,傅家少主却道:“我去一趟,无妨。”
鹰钩鼻炼气道:“可是……”
傅家少主道:“还未入洞天呢,就要开始杯弓蛇影了吗?”
傅家炼气彼此四目相对,一下噤了声。
这位少主似乎是个不喜多话的人,只见他转身一走,不顾鹰钩鼻等炼气的犹豫阻拦,便踏入了密林里。
“嘿。”深林葱郁,余挽江高高坐在树枝上,又向下砸了一捧花。
那少主拂去飘落的花瓣,一改冰凉的语气,竟是有几分口吻稔熟地道:“另外两个人呢?他们便任由你这般又来儿戏?”
“男人可管不到我。”余挽江纵身一跳,踩在枯枝上,朝少主一挥剑。
那少主被逼得后退半步,无奈索性振袖一扫,那蒙在面上的障眼法便随之小消散,现出一张剑眉星目的俊郎面容来,比那惹得翠丫心动的少主模样更加锋芒毕露——
是回归宗族已然效命了三年的傅承生。
他道:“那你来此作甚?”
“过来看看你不行嘛?”余挽江不曾说真话,倒是关心道,“傅家将你的修为从元婴压到炼气,二郎可不好受吧?”
傅承生沉默了,片刻后道:“三年之期临近,洞天将闭,族内穷尽手段,仍是没能探得什么稀世珍宝,只能出此下策。”
不惜以降修为的代价,再送一批修士去求仙缘。
余挽江挨过去道:“那你便自愿听从他们摆布了?”
傅承生错开身子,避了她道,“仅此最后一次。”
养父母要挟傅承生,说这一次来了以后就算偿还尽了情谊。、
三年来,傅承生任由宗族使唤,驱魔除妖,斩杀仇家,争夺灵料,光是这洞天秘境的垂涎者袭来,他便被派了数次去第一线。
宗族一味压榨,到头来还要上刑堂会审,逼他自降修为,傅承生都忍了,心中恩情几番耗尽。
避让之间,余挽江伸手拦他:“躲我作甚?”
“你……”傅承生还未来得及回首,后脖颈处的衣料便被一手撕扯开。
视线里,他裸然的脊背露了出来,原本光洁的肌肤上却布满了一道道血痕,都是狰狞新鲜的鞭伤。
“什么流氓强盗!”傅承生下意识捂着前胸的衣料,炼气期弟子服成了后襟敞开的布片。
余挽江不怒自威,笑意中颇带有几分悚然:“……居然敢罚你。”
“此事与你无关!”傅承生匆忙说了一句,从袖里乾坤掏出单衣披上,竟是落荒而逃似的远离而去了。
独剩余挽江空荡荡的,一个人立在原地,面对脚跟前的几条碎布,眯起了眼,深吸一口气。
小鸡感受到她浑身散发出来的强烈怒火,不由唤了一声:“……娘亲?”
“好啊……”她笑得几分令人毛骨悚然,“我都还没抽他呢,倒叫傅家人给先玩过了。”
*
光圈耀眼,传送时刻。
炼气修士们依照宗门强弱划分了距离,近处的傅家子弟先投身入了洞天,随即便是青云宗,余挽江作为散修混进去一道。
洞天内,天清海阔,海面上无风无波澜,竟然平静得像一张镜面那般,光可鉴人。
余挽江悬浮在空中,不曾随着那些炼气修士那般贸然下冲,一头栽进海里寻宝。
她御剑调息,以神识纵览全界。
洞天广阔,有先前损耗在,又给金光毓下过禁制,余挽江的神识稍显疲惫,正因如此,她多梭巡了好几柱香的时间,才定位到傅承生所在之处。
小鸡急道:“离这儿有点远,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那傅家修士们果然不怀好意,说的是骗傅承生进来寻宝,实际却早将他当作了祭炼的牺牲品,一入洞天将傅承生团团围住,预备捉拿。
也只有傅承生这般实诚,还一味地信守承诺报恩,明知是陷阱也依旧选择了进来。
“桀——”
一道蔽日的阴影盖下,凤凰展翅而来,气势如虹,一声长啸,震得傅家的炼气修士们不由警惕万分,几乎俯身。
傅家鹰钩鼻仰头望天,一下震惊得合不拢嘴:“不可能,这里怎么会有金丹期?”
此时,傅承生已经斗败,被他们以弦索捆绑了起来,嘴唇乌青,似是被下了毒。
小鸡眼尖嘀咕道:“又下那种毁筋骨的毒药,傅家怎么只会这一套?”
那金丹女修甚至都没现身,威压便如同俯瞰蝼蚁一般,传声道:“将人交上来。”
鹰钩鼻等人曾经也是高阶修士,神识与金丹不相上下,此刻诸人对视一眼,家族使命在身,立刻裹挟着傅承生逃逸。
他们的遁速飞快,其中有几人似乎在念献祭的咒,只为尽可能为鹰钩鼻等人护航,送他们尽快奔赴。
水镜洞天正中央,深海处,有一座倒置的山峰,那峰尖竖竖地插在深沟里,再往下深不可见之处,藏了一个洞府的入口。
鹰钩鼻喷出一口血:“一起动法!傅家千年兴盛,就在此时了!”
傅家修士纷纷气势昂扬道:“是!”
他们的信念很强,好像一心奔着要在此处牺牲而来的,为此宁愿自降修为,过往修炼一笔勾销,便是要投身入阵盘之中。
余挽江追来道:“那洞府里空空如也,诸位还是莫要做无用功才好啊。”
鹰钩鼻哪里肯相信她的鬼话,掏了丹田便要献祭,阵法血光四射,就连傅承生也作为阵眼被放置其中。
余挽江不急不躁,静驻在海水中,等待风暴平息。
良久,那洞府似乎是顺应了傅家的阵法,将傅承生一口侵吞,随即便冒出神妙的彩光,
鹰钩鼻半残了血,惊喜道:“洞府开了,快随我入内取宝。”
便入飞蛾扑火一般,炼气修士们纷纷舍身冲进去,争前恐后,如蜂飞蝶舞一般。
就连角落隐匿的许多其他门派的修士,此时都忍不住冒出头来,一咬牙:“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拼了!”
一刻钟后,闻着动静来的翠丫先问道:“阿兰,咱们可有必要进去?”
余挽江摇了摇头,告诫道:“最好不要。”
于是几人索性逆着人流不动,湖帆举起青云令牌,号召道:“宗主令我等量力而行,若有谁不听劝阻,执意要身涉此险地的,立刻逐出宗门。”
那溢彩的流光太过炫目,上古洞天迷藏实在惹人眼馋,仙缘就在眼前,还是有几个青云宗弟子偷偷溜了进去,湖帆不由叹气。
翠丫问道:“阿兰姐在等什么?”
余挽江平静地说:“来了。”
待争抢的人潮差不多都涌进去了的时候,那深底的洞府终于逐渐变得光芒黯淡。
像一张活了的巨嘴似的,洞府口咕咚咕咚一嚼,将一个被捆绑的俊美少年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