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放寒假前最后一节物理课,老师讲完了期末考试的卷子,还剩点时间用来讲一些他年轻的趣事儿。
7班的物理老师今年四十多岁,头发少年白,右眼弱视,改卷子的时候总是用左眼斜着看。据说是上学废寝忘食,刻苦钻研,熬坏了眼睛。
“老师,我们上回儿看到师母了,师母好美好温柔,给我们讲讲你是怎么追到师母的吧!”
“那就不许是师母追我呀?”物理老师装作很凶的模样。
“师母上次亲口说哒,你靠搞浪漫追到她!”
“班上还有很多嗷嗷待浪漫秘籍的直男呢,老师你就说一下呗!”
于是物理老师端坐下来,拧开保温杯慢斯条理抿了口枸杞茶,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他的浪漫史。
当年,他和爱人在一起前,在大学里同系不同班。系里常举行物理竞赛,他们宿舍的四个男生总名列前茅。系里女生不多,但挺胆大,有几个女生下课拦着他们请教竞赛题。他当年耿直,没时间买新衣服,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用来搞研究。讲过一遍小姑娘还不会,他就懒得再讲。小姑娘央着他再讲一遍,他不耐烦说“我还有公式要算!”
“你们师母当场就给我吼哭了,眼眶红红的,草稿本也不要了,撒腿就跑出去了。”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他回想,觉得当时自己真不是个男人,每天都在教室等她,想道歉,但小姑娘没给他机会。
一个室友给他支了招,到离得近的小镇取了花种回学校的池塘里种,精心照顾三个月。十五月圆,花开了,满池塘的莲花散发清香,蓝白花蕊在月光下摇晃温柔,路过的飞虫也放缓了翅膀,贪恋这副景色。小姑娘被骗到池塘前,他就顺势道歉。
小姑娘笑着问他,是不是喜欢他。他摸着脑袋不明所以。后来才知道这是表达深情暗恋的花。没多久,他们就在一起了。
“哇哦,舍友好会呀。”
物理老师手指推了镜框,想看台下反应的表情,卖关子道:“我这位室友当年是系第一,最后还泡到了校花。”
果然,台下听取哇声一片。
“他自己长得也很帅,不过他还没毕业就被很有名的实验室挖走了,以后只有在荣誉报纸上看见他咯。”
“又帅又牛的大佬!”
“老师,哪一年的报纸啊!我看能不能找到电子版!”
老师一笑,“是军方的报刊,不对外流传的,我也是无意看到过一次。”
班上唉声一片,直呼痛失了膜拜帅气物理大佬的机会。
而他们想要的那些报道,此刻都在游夏抽屉里。
他的父亲就是老师口中的那位系第一,长得帅,没毕业被挖走,抱得校花归的舍友。他的妈妈就是那位校花。
据他拼凑起来的信息,他的父亲是为联盟军方服务的理论物理学家,在联盟的物理学研究中是里程碑式的人物,却在一次实验中离奇消失。但军方的说法不是这个,军方最后放出的消息是,他父亲在那次实验中牺牲了。
游夏甚至怀疑,他爸研究出时间机器了。他买个棉花糖的功夫,他妈不见了。他也差点不见了,可能是他爸嫌弃他打扰到二人甜蜜世界了,又把他踹回来了。
算了,还是问问他舅吧。
游夏问了久九,现在在哪里流浪。久九说在六中摆摊呢。
从一中去六中骑小电驴需要半小时。游夏借了樊洪杰的小电驴,等他从附近出租房骑过来的功夫,贺知彰和他的同学出现在小后门。
“牛!这最新款的手机我一颗肾都换不起。”
“贺哥怎么又换新手机了,家里有钱就是好啊。”
贺知彰仍在缅怀他那死在航空楼外车流的手机。上面还有他女神的高清写真呢!真不知道他哥发什么神经,不过今天他哥正好去医院了,真想建议他好好检查一下脑子!
“他搁这站着干啥,兼职保安了?”
贺知彰顺着旁边人的视线看——游夏揣着兜站在小后门侧,嘴里吹着泡泡糖。
他们几个人齐刷刷看着游夏。
“看一眼五块。”游夏吊着眼梢,面无表情。
“凭啥?!”
“因为我长得帅,这属于美感培养服务,需要收费。”
“……”这是实话,除了有些臭美。一行人突然没办法反驳了。
跟班们还在等着老大发力,杀杀游夏的气焰,没想到刚换了最新款手机、意气风发的贺知彰,见到游夏像是遇上天敌,能躲则躲,只是瞪了一眼,什么也不敢说,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贺知彰在游夏面前消停了四个多月。他也不想如此窝囊,谁让他被爹妈混合双打,揪着他耳朵警告他别惹陈家的人。
游夏骑上了小电驴。贺知彰远远看那一抹离去的白色羽绒服,踢飞了一颗石子。
要不是因为游夏和陈家关系好,他能被挨打到下不来床?!
出车祸最好。贺知彰在心里轻飘飘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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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夏没想到被车撞飞的感觉如此奇妙,他感觉自己飞出去了,恍如做梦,啪叽砸进花坛的痛觉又将他唤醒。
许是有了花坛的缓冲,他没感觉身上有多疼。额头磕到了干冷的花梗细枝,有些带着刺,破坏了毛细血管,一大片淤血从白皙的额角冒出来,惊吓了帮忙的路人。
他身上洁白的羽绒服弄脏了,被花刺划破大口,里面的绒絮飘出来,落在眼睫上、头发上,到处都是,游夏还因为太痛了,泪流满脸,打湿了毛絮,狼狈得他披上帽子,少点尴尬。
撞了他的车价格不低。出事的第一时间,穿着貂皮的贵妇人下了车,满脸惶恐看着受伤的游夏,嘴里说着对不起,要送他去医院,无论多少医药费她都付。
游夏遵守交通规则,错的是她,对此自然说,好啊。
贵妇人让他先等一下,说车上还有他生病的儿子。
游夏腿像是骨折了,他一瘸一拐先走到路边。等了一会儿,贵妇人再次打开车门,面色怏怏,对游夏提起微笑,请他上车,送他去医院。
游夏被小心扶上车,坐上了后座。果然是豪车,人体工学座椅,坐起来很舒服。
他刚进来,副驾上贵妇人的儿子却开门下去了。透过玻璃,游夏只能看见一截蒙着口罩,刘海遮盖眉眼的侧脸,不过还是能感觉出这人精神状态颓丧。
车子远去。贺知行站在原地,移不开目光。
在车上看清楚骑着小电驴的人是谁时,贺知行体会到青天白日撞见鬼的滋味,猛地抓住了方向盘。他还在惊悚中,更惊悚的一幕发生了,游夏从车前窗飞进了花坛,结结实实受了伤,流了血——这明明是个大活人。
他的目光带着恨意。
凭什么他吃了七年的苦,当初害了他的人还能活蹦乱跳,保持最青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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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包扎后,游夏在医院做了全身检查,目前没有内伤,可毕竟是车祸,不排除有脑震荡的危险,最好留院观察两三天。
当天晚上,听说他出事的老师、同学和朋友陆续来看望。游夏笑呵呵说自己没事,就是额角上蒙住三分之一脸的纱布看着吓人。
怎么可能没事,胳膊膝盖额头,到处是伤。还是在冬天,骨头最脆弱的时候。在天气冷的时候,光是被花刺割破皮肤都要疼上好一阵。
宣怀盯着他的细胳膊细腿,“陈队这两天回来。”
游夏知道。当初陈队走前很听话,和他说了可能回来的日期,就在这周。
上周有位进了军校的学长来一中宣讲,穿着陈队同款制服。没陈队好看。
出院这天,游夏在医院碰到了陆怀川。
他说他在医院接受康复训练,顺便来看看他。
只能是腿的康复训练吧。游夏抿唇,问,腿还有没有好的希望。
七年了,康复训练形同夏天的暖汤,冬天的冰饮,于事无补。在冬日暖阳下,陆怀川笑了笑,“人生还有很多种美好和希望。这是你教我的。”
游夏点点头,这确实是他说的。
又下雪了。周围的花草树木,行色匆匆的黑发白发,很快都笼上一层薄薄的雪色。司机在医院门前等,游夏推着陆怀川走过去。
很多时候,游夏喜欢直接把事情挑明了说,除非很纠结,需要酝酿。就像现在这样,临别前,他还是提起了那笔未还的医药费。
“我知道医药费是你偷偷给我掏的,可能就是不想让我还。但不要拒绝我还你钱,因为我不想欠人情,而且脾气暴躁。如果你不接受,我会把钱塞到你轮椅后面,直接跑掉。我短跑拿过第一,你追不上我的。”
好一个脾气暴躁。游夏还是这么善良。陆怀川知道,游夏这是照顾他,才搬出来短跑冠军。他连个正常行走的人都追不上。
陆怀川视线落在远处,短暂停留,不动声色移到游夏脸上。
他初遇游夏,也是个下雪天,那时他觉得游夏漂亮,又很有趣,乐天派。
“我不缺钱,”陆怀川眉如远山,映着游夏倒影的眸温柔带笑,“比起物质,我更希望有情感上的关怀。”
“最后抱我一次吧,游夏。”
游夏抱住了他。抱之前,他在心里说,和平时抱陈惊杭差不多,双手揽着就行。
抱住时,他转念想到,没在雪天拥抱过陈惊杭。陈惊杭保持健身,身体总像是窝着一团火,在冬天的胸膛应该很温暖。
拥抱时间比上次久。毕竟是抵消上万元医药费的拥抱。
游夏看了眼手机,“我朋友说可以来接我了,就不麻烦你送我回去了。”
消息是宣怀发的,说他忙完了。
“你朋友是后边那位?好像看了我们很久。”
没有好像。
游夏回头——大雪天里,陈惊杭一个人伫立孤冷飘雪中不知道等了他多久,就那样静静看着他们这边。
风雪飘散,一片茫茫,游夏看不见陈惊杭的眼神,他只是毫不犹豫,张开双臂,像只急切归家的自由的鸟儿,飞奔到想念已久的人面前。
游夏不愧是短跑冠军,很快到了跟前,两颊染上了冷空气中跑出来的红晕,是雪色中的一抹艳丽。
他站在陈惊杭面前喘着气儿,声音带点埋怨,听上去却是包在泡芙里的甜蜜,“你怎么今天回来都不和我说一声呀。”
陈惊杭披着深色大衣。走近了,游夏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没有露出来,收在大衣里。
游夏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陈惊杭别开不给他看。
“你刚回来就想气我是不是?”游夏不跟他废话,硬撩开大衣,看见了陈惊杭吊起来的手臂。
他声音有点抖:“你的手……”
陈惊杭冷漠:“残了。”
眼前的人面色茫然,好一会儿,嗓音含着涩哑,“……下次能不能不要去危险的地方了啊。”
要是哪天收到了陈惊杭的遗书……游夏眼眶逼红了。
得了想要的反应,陈惊杭用健全的那只手把十分钟前凌迟他心口的人揽进胸膛,温暖的大衣在寒风中包裹着他们。他垂眸亲吻怀中人发顶的雪花,求饶地轻哄,“没事儿呢,我骗你的。”
“去死吧!”游夏不难受了,给了他一拳。
紧接着,陈惊杭那只吊着绑带的手腕抬高,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朵玫瑰。
——花冠饱满硕大、如燃烧的血色张扬热烈。很漂亮的玫瑰。
玫瑰献给他的小玫瑰。陈惊杭垂眸,轻轻笑着,“我错了,别生我气。”
这朵玫瑰花是回来的路上,陈惊杭路过一户人家院子买的。
时隔近百天,他很想游夏。只有玫瑰花能表达这种浓烈的思念。
玫瑰娇贵。陈惊杭不舍得放进容器,他紧紧用手握着玫瑰,车开了五小时,他便握了一路。玫瑰带刺,原本就受伤的手上多了细密的刺伤,掌心流着血,鲜红血珠饲养玫瑰的热烈。
游夏前不久体会到冬天被花刺破皮肤的疼痛,又干又疼,血□□裂。
冬日的风吹起了玫瑰花瓣,也吹走了游夏的怒气,他顿时不知所措。
居然骗他,他都要哭了。他正生气呢,他的气呢,哪去了?!
玫瑰插进了他羽绒服大口袋里。游夏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玫瑰花,身体僵硬,不敢乱动,手指给大口袋撑着,担心会压坏花。
然后被陈惊杭以“不要冻到手”的理由,牵着那只手,两个人在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