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阳光从高大的橡胶树树冠洒在散落着枯枝落叶的地上,西索瓦尼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枯枝上,心情颇好的细数着踩断的树枝数量。
脚步停下,西索瓦尼皱眉看着地上小小的尸体,穿着粉紫色碎花小洋裙的小女孩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因为死时恐惧而僵硬的张开,小手紧紧的攥着她临死时唯一能抓到的一株草。
草被连根拔断,已经呈现和地上不知掉落多久的枯枝一样的枯黄,发紫的手指上不时爬过几只蚂蚁。
蚂蚁从四面八方袭来,每一个触角都在告知着同伴这里有一具巨大的食物,蚂蚁已经钻进了斯美娜的眼睛,在看不见的头发覆盖住的地方,不知道藏了多少东西,撑得头发丝在跳动。
西索瓦尼皱眉凝视许久,胃里翻涌,他试图压制住这种恶心,但无济于事,他撑着手边的树干,俯身呕吐。
呕吐物和尸体腐败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西索瓦尼眼泪鼻涕和口水一起流淌滴落在地上。
胃液灼烧着食道,酸臭味席卷着他的整个鼻腔和口腔,耳朵心也似被撕扯的抽痛,他分不清眼泪到底是因为身体的不适还是因为斯美娜的死亡。
大量的蚂蚁在搬运着战利品,西索瓦尼眼睁睁的看着刚才还在斯美娜嘴里的蚂蚁调转方向爬到了他的呕吐物上,这种把污秽的呕吐物和斯美娜尸体同样对待的行为再一次刺激到他的眼眶,还没调整好的胃再一次抗议。
直到胃开始抽痛,吐出来的只有混合着黄色胆汁的苦味黏腻液体后,西索瓦尼意识到自己已经吐的干干净净,胃里再没任何东西。
他用袖子随意的擦去脸上分不清的脏污,扶着树干站直,再一次审视那具本应该在城里的他的女儿的尸体。
小小的尸体还穿着他买的裙子,裙子上的小花被腐败的尸液浸透,斑驳的盛开。
西索瓦尼挪动僵硬的步子,缓慢的来到女儿的面前,他缓缓蹲下,手上掐了诀,驱散了那些附着在女儿身体里的虫子。
可惜已经太晚,被虫子啃咬过的地方留下永久的坑洞,边缘残缺的腐烂伤口处,黏腻的液体还在持续不断侵蚀着剩下的躯干。
西索瓦尼手盖在女儿的头上,感受着手下粘稠的触感,强硬的把女儿睁着的眼睛闭上。
他似乎不是为女儿的死感到痛心,只是在那一瞬间女儿空洞的眼神看到了她的灵魂,质问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为什么要杀死母亲,为什么要杀死那么多人。
石破天惊的,他在那一瞬体验到了害怕,这种他活了半生从未有过的感觉。
看到女儿尸体时,他已经意识到林子里剩下的那两个人是谁。
林中木屋的河床上躺着与他生下孩子的妻子,眼前是女儿的尸体,不远处的某个地方还有妻子的父母也同样在安静的腐烂,西索瓦尼转动眼珠,他在没有准备的前提下,又灭门了。
虽然这里面包括他自己的血亲,西索瓦尼还是无法控制的赞叹自己真是天生的恶人,不费吹飞之力就让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只是可惜死的太干净了,都没有与此相关的活着的人会因此痛苦。
唯一遗憾的,是自己对于这个女儿确实有一丝感情,这种来源于人类对于血缘的天生的情感,让他在充满恶意的心脏里,生出一缕心痛。
女儿无疑是乖巧可爱的,每一次见到自己都会笑着跑来冲进他的怀里,即使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却也只会带来独属于孩童的暖意,没有任何不适。
可惜她死了,死在了自己手里,或许死的时候嘴里也在喊着他。
心脏隐隐约约抽痛,西索瓦尼难以置信的把手放在胸口,感受着心脏隔着皮肉骨骼跳动,这是心痛吗,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心痛的一天。
从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有意识开始,他就知道他与常人不同,他的心脏是黑色的,感受不到常人所说的温暖美好和爱,他获得快乐的唯一方式就是他人的痛苦。
他人的哭嚎和死亡是支撑他血肉生长的养料,而现在,斯美娜的死亡唤醒了他本应该出生就拥有的感情。
凝视着地上安静的斯美娜,西索瓦尼呆愣许久,直到一阵风吹过树林,将他不知不觉习惯了的尸臭席卷而过,他恍惚回神。
脱下灰青色的棉布外套,西索瓦尼俯身把已经连不起来的斯美娜放进外套里,因为挪动,尸液大量渗透出碎花裙,将棉布外□□脏。
西索瓦尼似乎看不见这在从前他绝对不允许的事情,继续俯身仔细寻找散落在枯枝落叶里的斯美娜的骨头。
她真的太小了,手指和脚趾的指骨最先因为筋肉的腐烂而脱离躯体,西索瓦尼从染黑的泥土里捡起那小小的骨头,摆在它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那么小的手居然有那么多的骨头,失去皮肉的牵连,就只能无力的落进泥土,被大地吞噬。
人,和任何一种动物都没有区别,连指骨,都像鸡爪,一样的小,一样的细。
西索瓦尼自嘲的笑出声,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为人捡骨的一天。
掉落的骨头终于都找齐,他把衣服拢起,就像斯美娜刚出生包在襁褓里一样,抱着她往林中木屋走去。
其实西索瓦尼也不知道抱着斯美娜回木屋要干什么,他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想这么做,而林子里剩下的那两个人,他没有心情去处理了。
随意的放出几个小鬼,把林子边缘守住,他任由岳父岳母的尸体腐烂消亡。
林中极度安静,连虫鸣鸟叫都因为放出的小鬼威压彻底消失。
脚下踩过的地方,发出咯吱声,西索瓦尼怀里抱着女儿,他看着被棉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儿,心中不由想起她刚出生时。
那时他根本就无法理解自己有了个女儿,身份变成了父亲,听着紧闭的房门里妻子痛苦的哭喊,他只觉得心烦。
和妻子结婚,也并非本愿,只是所有人都是这样,一个人独自生活十几年,某一天突然有人跳出来告诉你,你得结婚了,于是所有人就都去结婚了。
西索瓦尼不理解为何要如此,只是他懒得反驳,只想找到如何让自己快乐的方法,而反抗只会打扰他的计划。
所以他和妻子结婚了,人们常说的人类天生就拥有的爱,是他学不会也理解不了的,对于妻子婚后对他的指摘和要求,他厌烦和恼怒。
女儿出生那天,他在产房门外听着妻子尖锐的嘶吼,突然对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许久的女人产生了兴趣,她居然可以发出如此美妙的声音,和平日絮絮叨叨时的杂音完全不同。
伴随着妻子声音的减弱,是一个更加稚嫩的声音响起,他听到了一个新生命来到世界上第一句鸣唱。
可惜他还是不理解爱,一个只有他小臂长的人被裹在棉布里从产房抱出来,产婆把孩子交到他手里,告诉他,“这是你女儿,长的和你简直一模一样。”
西索瓦尼抱着轻的像棉花一样的小人,看着她皱巴巴的脸,这哪里和他像,太丑了,和猴子一样。
此后他也没有对这个孩子有多大感觉,只是知道这个孩子和他血脉相连,随着小孩的一天天长大,不再像猴子,像个人,他才不讨厌她。
斯美娜这个名字是他起的,作为一个父亲,他天生拥有给孩子取名的权利,无论是他的父母还是妻子的父母,都默契的默认孩子的命名权属于他。
对此他觉得很有意思,这个孩子的诞生过程他几乎没出力,也没承担过怀胎十月的痛苦,也没有躺在产房里苦苦煎熬整夜,可他就是对这个孩子有最大的控制权。
人类在这些方面真的很有趣,西索瓦尼只是随随便便做了点事,就能被称为父亲,而那个小小的孩子,居然也因为那一丝血缘就毫无保留的爱他信任他。
即使他让她去河边摸鱼玩,因为泥沙松软掉进水里,差一点淹死,她也只会在被救起来后扑到他的怀里哭着说害怕,却不会思考是他让她去的河边,而一个聪明的父亲,又怎么会没发现泥沙的问题。
可斯美娜就是想不到问题所在,她居然那么相信他,只是因为他是父亲。
西索瓦尼以为,他是不爱这个孩子的,也不爱生下孩子的妻子,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杀死了妻子,只是因为想要瓶尸油。
他确实不爱斯美娜,只是他也没想要她死,那么小一个孩子,就当养个用来玩乐的猫猫狗狗,也是有价值的。
对,他只是惋惜自己死掉了一个宠物,一个投入过时间精力养育过的宠物,而现在宠物死了,投资的一切打了水漂,所以才会不开心。
西索瓦尼给自己找到了完美的借口,他无法理解这种活了二十多年才突如其来的感觉,即使心脏和大脑都传达了不适的信号,他仍就为自己找到了自洽的理由。
木屋的门敞开着,西索瓦尼抱着斯美娜走进去,他将布包放在地上,走到堆满了法器的祭桌上,从中翻找出一个手指长的木质盒子。
西索瓦尼从桌上挑出几样东西,走到斯美娜身边,其余东西放在地上,手上拿着盒子,盒子的盖子可以推开,内里中空,俨然是个缩小版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