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两人只短暂交流过,因为西索瓦尼总是闭着眼睛,段平生明知对方没有睡着,也不敢轻易打扰,虽说对方看上去并非凶神恶煞,甚至还长相柔和,可他仍记得那几十个瞬间停止呼吸的地方军。
但此行路途遥远,中途总要在有人烟的地方歇脚补充食物,油也得买,又不是两个死人,总得开口说话。
在车即将开出缅国进入滇南前,段平生零零总总的知道了西索瓦尼的底细。
他自称缅国人,家中无父无母,幼时随路过的大师学过道法,后又去佛法寺庙苦修,成年后离开寺庙单打独斗,期间从所遇之异士处学来了本事。
段平生很好奇这么复杂的经历他应该归拢哪一派,西索瓦尼自认为更像佛道的融合体,夹杂着非主要派别的全新类别。
对于这个说法,段平生还挺能接受,毕竟在他的认知内,无论佛还是道,都没有这种一出手就要无数人送命的招式。
说起来更像缅国及周边一些国家的综合体,但段平生才不在乎,他就是看中了西索瓦尼的强势和杀伐果断。
在商言商,想赚钱就不能心慈手软,段家这几年生意走了挺长时间下坡路了,他迫切需要一个改命的机会。
段家也不是没有找过此类捞偏门的,只是那些人总是顾及着礼仪廉耻,仁义道德,对他所提出的要求总是说着过于有损功德,然后拂袖而去。
此次来缅国本就是为了寻求新机会,虽说生意没有找到新的门路,但找到西索瓦尼也算收获。
抢来的车颠簸数日,终于看见国境线,段平生下车和闸道口把守的人沟通几句,阻拦的路障就被搬开。
从二人相遇至今已有十日,路上西索瓦尼随手解决了几个祸事,以致段平生此时对他的信任已达到极高的地位。
过了国境线,还要好几日的行程才能到段家,段平生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这几日舟车劳顿磋磨的他无比劳累。
出了缅国,段平生也算是到了熟悉的地盘,找到熟悉的钱庄,他大手笔的取出钱,购置了各类物品。
边境上鱼龙混杂,文化习俗也与内陆地区相差巨大,段平生邀约西索瓦尼在这些小街巷里买特产,并为其全权支付费用。
西索瓦尼看着这个精明中渗透出谄媚的胖子,面上不显内里却在鄙视。
这几日相处,已经让他摸清楚了段平生的底细,年近五十,发妻死了十几年,续弦了一位二八芳华的貌美女人。
家中还有几兄弟,有走马帮后留在南洋的,有远赴西洋求学落地生根的,算得上家大业大,可惜段平生此人作为这一辈的家中长子,有些小聪明却难堪重任。
段家起家在百年前,撞大运得了座银矿,靠着银矿发家致富,但银矿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上百年的家底现在勉强维持着繁荣,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再这么萎靡下去,就只有变卖家产远赴海外求兄弟收留了。
所以段平生才脑子一热跑到缅国,本意是想开拓市场,缅国盛产玉石,且都是质量价格都极高的玉石,他曾听闻友人拿着几块银子,搏得块价值连城的美玉,这美玉被友人赠予权贵,此后友人跟着权贵四处奔波,现在早已是权力财富都紧握在手。
而段平生此人家底殷实,友人众多,背靠着如此巨大的财富,说一句坐在金山上都不为过,居然能混到出趟国门都会被骗,简直不敢想段家先祖在天之灵看到会不会被气的魂飞魄散。
不过此人越蠢越有利于他,西索瓦尼收敛起恶意,让段平生对他彻底信任,现在此人对他的话已是深信不疑。
*
长途终有归时,段平生这一走就是一月有余,他的妻子怀着孩子在家中等待丈夫的消息。
人流熙熙攘攘的古城内,段家宅字坐落在位置最好的街道,门口石板路经过千年的洗礼,水冲刷后泛着刺眼的光。
下人打开门,把今日的铺子收支送来,穿过长长的连廊,途经四季不败的花园,一名秀丽的女人坐在花园中的凉亭下,手边是雪山上取来的雪水熬煮的茶汤,女人手执茶匙,轻轻搅动着沸水中的茶叶。
“夫人,账本送来了,”下人弯腰将一册薄薄的册子递交到女人手上,“老爷也要回来了。”
闻言女人手一顿,放下茶匙,接过账本,“有老爷的消息了?具体何时能回。”
“大致就在这两天,是边境的钱庄帮忙传回来的消息,说是老爷还带着个面向不俗的男人。”
“嗯,知道了。”女人手指捻着账本的扉页,将下人挥退。
亭子里再次陷入沉静,只有茶炉里的水翻涌的咕噜声,何青兰随手把账本放在一边,手抚摸着已有四五月的肚子。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感应到母亲的不悦,轻轻鼓动肚皮回应着母亲,何青兰扯着唇笑了一下。
本以为丈夫回不来了,谁想到居然能活着回来。
丈夫年近五十,都可以当她段青兰的爹了,偏偏此人有钱,她的亲爹又是个财迷,为了当段家的岳父,把十七岁的她送上花轿抬进段家做了个老头的续弦,当上了同辈人的岳丈。
新婚之夜揭开盖头看到段平生明明笑着却撑不起耷拉的脸皮时,何青兰差一点嗤笑出声,可此人脱了衣服挺着肥腻的油肚压在她身上时,她再也笑不出来,此后的日日夜夜,她都只觉得恶心。
回门时母亲看着她憔悴的脸,只叹息的抚着她的手,说着对不起她,救不了她。
何青兰只想说,母亲何必道歉,害她的只有她的财迷父亲,何家的几个女人,从奶奶、母亲,到她,都被她爹吸食着血肉。
不过这吃人的父亲倒是说了句能让她在段平生身边熬下去的话,“他那个样子,酒囊饭袋而已,说不定哪天就翘脚了,就他那几个孩子,也不是什么能守得住家业的,到时候你给她生下一儿半女,段家不就都在你手里了,他那些孩子都得叫你一声娘呢。”
许是想到那几个叫何青兰娘的孩子岁数和何青兰一般大时,她爹阴恻恻的笑起来,就着油炸蚂蚱吞下一口白酒,辣的从嗓子里发出刺耳的喝声。
嫁进段家一年多,她终于如愿以偿怀上孩子,段平生对这个老来子无比重视,对她好吃好喝的供着,还考虑到两人年纪相差过大,孩子长大时他或许都已经死了,还特意教授她如何管理银矿店铺。
母亲得知后还很欣喜,觉得她虽然嫁的人老了点,最起码对她好,可何青兰只觉得讽刺,他那是对肚子里的孩子好,换做任何一个年轻女人,他都是一样的嘴脸。
真正接手生意后,何青兰发现这个有钱的老男人只是个表面光鲜的草包,那些明显就有问题的收支非要闹到收不了场才会发现,她冷漠的旁观着段家走向必然的下坡路。
自从她怀上段家的孩子后,她爹就蓄谋着一定要生下个男孩,好继承段家的财产,对于他爹的行为,何青兰和母亲说:“生个儿子就以为能鸡犬升天,如果我是个儿子,他连把我送进段家的可能都没有。”
她爹虽然知道她的怨恨,却毫不在乎,还去求了个神婆,算肚子里到底是男是女。
神婆不知有没有算到,反正没告诉她爹,但在她爹走后,神婆却悄悄的递给了她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不知名的地址。
顺着地址何青兰找到了神婆栖身的地方,遮天蔽日的树林里,一颗巨大的松树下,竖立着一座小木屋,神婆坐在木屋内的草垫上,笑眯眯的看着她。
那一日,她得到了两个消息。
其一,是肚子里孩子的性别,其二,是老男人将会在三月后的远行时,死在异国他乡。
起初,何青兰不信,神婆只说,“不信,你不会有所得,信,也不会有所失,你只要知道就好,抉择在你。”
离开森林,何青兰回到段家,看着那些种在院子里价值连城的草木,雕梁画栋的院子,锁在柜子里的珍宝,她无法控制的,选择相信神婆的话。
只要老男人死了,段家就握在她手里了,段平生那些兄弟,隔着千山万水,等知道死讯后,也不会为难她一个怀着段家孩子的妇人。
段平生那几个孩子,被他养废了,和她争不了,只要她细心运作,就能让那几个孩子心甘情愿的承认她。
甚至她得到的都不只是财富,还有段家百年积累下来的权利,她只要使用那么一点点,就能把那个吃着何家女人血肉的亲爹弄死。
他以为他能拿一个外孙就把持段家当摄政王,用女人的苦难换来好日子过,却肆意的欺压着娘和奶奶,就得承担不自量力的后果。
两月后,段平生果然如神婆所说要出远门,何青兰妥帖的为其收拾好行李,嘴上也一改往常的说着盼他早归的话,哄得段平生把库房钥匙也给了她。
一切都在预料中,肚子里的孩子健康的长大,生意状况也摸得七七八八,假以时日就能完全掌握并且转亏为盈,段平生那边进入缅国不久就失去消息,何青兰表面焦灼的让人去找,实际却夜里一个人躺在锦被上笑出声。
茶壶涨的劈啪作响,水滚出盖子,滴在碳石上,熄灭一小块,转眼熄灭的部分又重新复燃。
何青兰手握成拳,任由指甲陷入皮肤刺痛掌心,眼色阴郁,“你怎么还能活着回来,死在外面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