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楼回来的时候，千层面和菠菜卷刚做好，厨房传来番茄肉酱和罗勒的香气。

凯茵问他出去了整整一天，有什么收获。

时楼想了想，“钓了条小鱼。”

凯茵看了看他空空的两手，没继续问下去。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最近德摩尔顿附近似乎出现了魔族的踪迹，教廷的走狗也来了，想必是有了确凿的证据。”

凯茵对教廷一副十分不屑的轻蔑态度，这在人族中倒是少见。

经历过几轮变更，如今教廷已是最大的势力，信徒遍布大陆的每个角落。别说被打压得七零八落的黑暗教会了，连术士协会都被压了一头。上至国王，下至奴隶，都有光明神虔诚的信徒。德摩尔顿城虽然不是教区，但对教廷也是不交恶的态度。

“原来教廷不是来捉我的？”时楼想到了白天欺负塞西尔的那两个人。

他略去头尾，将这件事跟凯茵简单说了一遍，“海绵一般的吞噬，以及精神干扰……你这里应该也有魔族的资料？”

凯茵点点头。传说中，魔族生活在大陆的反面，那儿土地贫瘠，暗无天日，充斥着恐惧、鲜血和无休无止的暴力。在这样弱肉强食的法则之下，建立起九十九座城池，由九十九个魔王统治。

“没有九十九个了。”赤地精灵常年坚守一线，资料丰富，在对魔族的了解上，不会再有人比他们更有发言权了，时楼回忆着那些标注为鲜红色的内容，“恶魔凶残成性，相互吞食也是常有的事，反正最后一次记载中，只剩下七个实力强大的恶魔领主。”

吸血的斯特莱格，带来悲伤的拉克塔斯，水蛇尼克丝，地狱之火维珀，虚无的雷恩，百眼魔蛛俄瑞尼德，以及报丧的乌鸦莫里甘。

七个魔王分别对应着傲慢、愤怒、诱惑、嫉妒、怠惰、贪婪与暴食的罪孽。

教廷的明义书里对魔族的罪恶下了复杂的定义，并声明这些堕落的品质唯有通过不断修行才能真正地实现净化，恶魔虽然被封印，恶魔的使徒却一直徘徊在人间。曾有一任疯狂极端的教皇，竟指控其他种族天生是某种罪孽的携带者，例如赤地精灵之暴怒，龙族之贪婪，羽族之傲慢，鲛人之诱惑……这人最后下场很惨就是了。

后来的教皇学乖了，也更加虚伪。教廷是一群不讨喜的家伙，所以当凯茵表现出轻蔑态度后，时楼对他的感观变得亲近了一些，也愿意多说几句。

“听上去就很有猎杀的欲望了，对吧？”时楼托着下巴，眼中闪烁着一种化形的外表也掩饰不了的奇异凶光，“魔族被封印在地底，千年来只能通过幻觉骚扰。我曾在梦境中斩断俄瑞尼德的两对颚足，不知道他回去后有没有被其他魔族分食……所谓的七魔王现在还剩几个？”

“很快就会知道了。”毕竟按照眼前的精灵王所言，极地已经失守，那么魔族卷土重来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哪怕是谈起这种话题，凯茵的语气里依旧有股令人心惊的、事不关己的冷漠，仿佛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灭世灾厄一样。

时楼瞥了他一眼，怀疑他文静外表下有一颗比谁都疯狂的心。

第二天，时楼依旧是留下了晚餐的指名就出门了，凯茵沉默地吃完了早餐剩下的部分。

他的研究项目又增加了，梳理魔族的能量体系是个庞大而有趣的工程，精灵提供完一部分资料后，他就知道自己有得忙了，这是他喜欢的忙碌。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把晚餐要用到的食材准备好，完成阁楼打扫与精造织物的清洁等家务工作——学会一些实用小魔法后这些并不难处理，并对全屋的防火、控温、隔绝法阵进行例行的故障排查与完善。

因为对生活品质的苛刻要求而新增的这些忙碌，彻底打乱了他计划栏里的优先级排列，他也只能爱屋及乌，努力适应新的日程规划了。

凯茵将之视为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

马氏莲的生长期快到了，种子已经发了芽，最近得对花园多上点心。凯茵计划着今年给花园引入一些新品种，除了几种有药用价值的香草以外，他还想为嘉兰百合开辟一小块花田，专门施以加热加湿的咒语，应该能够存活，至于炎炎花……炎炎花既然是火精灵的象征，想必也只适用于弗拉姆的风土条件，外地人闻所未闻，可以想象这种花对环境的挑剔，离开赤地肯定难以存活。

那么就得合成特殊土壤，他没做过类似的，得多做几次试验才行。

*

时楼再次见到了塞西尔。

他显然精心打扮过，顺滑的红发编成了斜发辫搭在肩上，发间装饰着珍珠小花。远远地见到时楼就开心地挥手。

系统感叹：“你真的觉得他是鱼吗？”

为什么它感觉看到了狗尾巴呢。

时楼也在怀疑，他对海洋生物并不了解，其中有这么亲人的种族吗？最初只是莫名的直觉牵引着他。严格来说，塞西尔的表现并没有什么问题，一个来自滨海小镇的少年，带着家乡的特产在外行商，性格跳脱，谨慎有，但不多，非要讲的话其实也没露出大马脚。

系统也奇怪为什么时楼会先入为主地就怀疑塞西尔，这种逻辑牵强的事情，只有预言师才会做，就像是开启了直觉天赋，或者窥探了命运一样，敏锐得有些神经质了。而熔岩神和太阳神，乃至于赤地神庙中供奉的其他小神明，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司职。

时楼今天来找塞西尔，是为了那两个疑似魔族的事情。进一步询问过细节后，时楼基本可以确定那两个人绝对有古怪，即便不是魔族，也至少是受到魔族蛊惑的异教徒。

不该轻易放过他们的。

跟魔族的踪迹比起来，暴露身份的风险也算不了什么。

见时楼脸色沉下来，塞西尔就问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关于魔族的猜测后，他露出惊讶与害怕的神情，“那我们是不是要尽快去教廷举报线索。”

“你信奉光明神？”时楼神色复杂。

塞西尔打了个哈哈，“听说教廷派来了慈济骑士长，这事就交给他们来办吧。”

教廷对魔物的九十九桩罪责下了明确的定义，并在其对立面确立了自身的立场与规则，也就是代表了九十九个美德的圣殿骑士。千百年下来，因为种种原因，九十九个名号被削减到了十几个，同时由于圣骑士数量的膨胀，最终仅由各个骑士团的长官继承尊号。

慈济，意为施舍仁善，正是与贪婪相反的美德。

在塞西尔的请求下，时楼陪他一起去了教廷的临时据点。他抱着双臂站在外面等待，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往来的教士们。

系统突然提示：“右上方，瞭望台，有人在看你。”

算算时间，塞西尔应该已经将魔族的线索报上去了。时楼确信自己的化形很成功，那就只能是因为塞西尔而关注到了他。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形高大的金发男人和塞西尔一起走了出来。与塞西尔少年感的阴柔清秀相反，男人五官英俊，蓝绿色的双眼深邃迷人，唇形优美如一片薄花瓣，不过气质很正，没有一丝轻浮飘忽的感觉，浓郁纯正的金发在阳光下像是闪闪发亮的黄金。

别说，还挺好看。

虽然号称“黄金之主”但实际上头发只是浅金色的精灵王，在心里挑剔地评价着。

“日安，我是扎迦利·利安。你们提供的线索很重要，我谨代表光明神座下所有教区及虔信者，向二位的慷慨协助表示感谢。”男人宽肩上的宝石纹章闪闪发亮，彰显着骑士长尊贵的身份，人却很和气，微笑时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声音温和。

时楼扯了扯嘴角。

代表太阳神不接受这个感谢。

“你们是外地来的游商吗？”扎迦利关切询问，“最近不太安全，尽量不要去人迹稀少的地方。”

“我们可不是纯白的绵羊，牧羊人大人。”时楼回绝了扎迦利进一步的攀谈，薄而柔韧的面容轻易便浮出了几分尖锐，懒洋洋道，“仁至义尽了，告辞。”

没理会扎迦利的反应，他带着不自在的塞西尔离开了教廷的据点。

骑士长望着他们的背影，露出了无奈的笑。有骑士前来汇报，他转身回屋，边走边听，道，“这时候召开万博会，看来德摩尔顿城主还是不相信我们，得尽早找到实证。”

他方才的感激并非作伪，魔族的线索确实十分重要。

“那两个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骑士见长官刚才一直在看着那个浅金发的青年，心中开始警惕，“难道说……”

扎迦利失笑，“没有。”

只是他个人有些在意罢了。

毕竟道路上黑袍的同僚们往来繁忙，一道窄刀似的人影随意地抱胸而立，身姿傲慢而清隽，如同供桌上圣灵百合青色的茎秆，很吸引人的眼球。

另一边，离别之前，塞西尔问出了和昨天一样的问题，“维塔，明天我还能见到你吗？”

他明确地摇了摇头。

时楼不知道塞西尔是如何在短短两天内建立起依赖之情。如果塞西尔只是普通人类，那么他当然没有再见他的必要，就算他确实身份神秘，发现魔族的踪迹后，当务之急也另有其事了。

接下来的两天，他在阁楼看完了一柜的书籍资料，大门都没迈出一步。

凯茵也忙得人影都不见，只在餐点短暂出现。

“今晚会有个人过来拿东西。”凯茵倒完两杯石榴汁，突然道。

时楼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寻常，只随意地“哦”了一声，没留意到凯茵观察他的视线。直到夜幕降临，一盏散发着柔和彩光的鱼形铃铛停留在了门前。

时楼隔着玻璃与红发的少年面面相觑，顶着塞西尔扒着窗户望进来的视线，他转身看向凯茵。

时间拉回到昨天。

在井井有条地列好了食材、花种与炼金材料的清单后，凯茵带着钱与魔晶石出门采购，因为有些珍贵的材料光靠钱是买不到的，只能通过魔晶交换。他并不指望一次性能集齐多少，待购清单上还残存着几年前就列下的目标，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只是极有耐心地追踪与等待着，就像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那样，猎人可以为了一头猎物埋伏整个冬季，而具有钻研精神的研究者更加夸张，愿意出于某种难以言说的热忱而奉献一生。

城里人来人往的，凯茵路过一条街道时被人喊住名字，但他没有停步，直到被人拦住，才把人认出来。

正是上次时楼见到的老人。

凯茵听他说明了来意，没多说什么，只将钱还给了他。

老人笑眯眯地又道：“不过你得对人家好点儿，知不知道。”凯茵有些困惑，不过不需要他表现出来，老人自顾自地开始了解释，“我可看到了，他被那个红头发的年轻人缠了一天，那小子逢人就说他有多么多么好。”

他努努嘴，示意凯茵看街对面的一个小摊子，模样漂亮的塞西尔正热情招待客人，客人离开后便安静下来，但时不时地向街角张望的样子，仿佛在期待什么人。

“嚯嚯，好一场英雄救美哟。”老人促狭地看着凯茵，一切尽在不言中。

凯茵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带着老人难以理解的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就是维塔诺斯要钓的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