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茵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经历了一天的工作，他已经疲倦，需要睡眠。然而闭上眼，刚才的情景却总是在眼前浮现，睡意被驱赶得无影无踪。

心事好像黎明前德摩尔顿湖面的雾霭，轻轻地、沉重地飘浮着。

这不寻常，然而已经发生。

凯茵想知道是什么让精灵露出了那样的神情。

次日，时楼打着哈欠出现，塞西尔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精灵仍然是人类形态，塞西尔应该猜到对方身份不同寻常了，然而依旧被隐瞒着真相。凯茵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红茶。

时楼没有消耗魔力以维持清醒，因看上去蔫蔫的，塞西尔关切道，“维塔，你昨晚没有睡好吗？”

时楼敷衍点头，撑着额头似乎在忧虑什么，塞西尔抿抿唇，又凑上去小声问，“那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他是一条知恩图报的好鱼，一直记着时楼帮他出头赶走恶人，便总想着自己能替他做什么事情。而这一点在得知他与凯茵的关系后变得尤其强烈起来。

凯茵声名在外，他的实力，塞西尔清楚得很，也因此被激起了攀比好胜之心。小心思首先体现在了容貌上，塞西尔还年轻，带着独属于少年的青葱与蓬勃，个子不矮却身量纤细，红发如同熟透的浆果，泛着甜蜜的紫红色调，用洁白的素馨花扎成低马尾，里面还编进去几条小辫子，撒了亮晶晶的珍珠粉，与衣领上的珍珠刺绣相得益彰。

时楼默不作声地审视着塞西尔，既然有鲛人血脉，说不定还真有要用到他的地方。可是，他撑着下巴叹了口气，这个天真、弱小的少年，顶了天也只能是他接触到深海的钥匙而已，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事情。

更何况，如果火精灵王注定堕落——那么壁画上海洋涌现出亡灵的炼狱场景，他多少也会是罪魁祸首之一。

时楼切着盘中的谷物面包，在面包片上涂抹奶酪，这种口味的奶酪他还挺喜欢，凯茵便多囤了点。他垂着头，桌上花瓶遮挡，没注意到凯茵在一旁注视着他。

刚刚那一瞬间，他又露出那种表情了。凯茵心想。

过了一会儿塞西尔回到房间，捧着自己的小包裹跑了出来，神秘兮兮地让时楼猜猜里面有什么。时楼没理他，转身就走，塞西尔忙不迭跳下高脚椅拉住了他的手。

鲛人混血的手心是滑凉的，甚至因为时楼体温偏高的缘故，这种凉意更加明显。塞西尔的手臂很白，仿佛能透过皮肤看到底下蓝紫色的血管，手腕纤细，看上去一把就能折断，劲却是意外的大，下意识一把握过来，时楼明显感觉到手上的压力。

系统科普：“鲛人居于深海，身体强度极高，据说鲛人的腹部皮肤和鱼鳞做防御道具的好材料。”

贪婪是人类的恶行与本性，黑巫师更是堕落人性的渊薮。赤地的王宫中有一间储藏室，专门用来摆放火精灵屠猎黑暗教会的战利品，黑巫师有很多残害智慧种族而取材制成的炼金产品，为人所不齿。

塞西尔将包裹打开，取出一个毛毡信封，交到时楼手中，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满目期待，“维塔，这是我给你的惊喜，请打开看看吧。”

真奇怪，明明他是赠予的一方，却摆出了一副请求的姿态。

时楼打开毛毡，里面是一张精美的请柬，墨黑色硬纸手感细腻，烙了金色的花纹，花纹是一个圆形的徽章，由橄榄叶和羽翼包围着九芒星。

【玛姬纳夫人敬启：

当海风的裙裾向西南方向偏移时，一场盛大的博览会将在繁星闪烁之城德摩尔顿开启，届时无数遥远之地的能人巧匠、奇珍异宝在此汇集，以下是博览会的日程安排。

……

城主府期待您的参与，为此次盛会增添一抹美丽的蓝色。

星光之下，祝愿风暴之都、远洋明珠撒里厄与德摩尔顿的友谊万年不朽。

您忠诚的，

艾伯特·克里斯蒂亚诺】

艾伯特是德摩尔顿城主的名字，时楼已经知道了。这是德摩尔顿发出的请帖，封面上的花纹是德摩尔顿的城徽。

玛姬纳夫人是谁？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风暴之都撒里厄，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鲛人的海底国度？

可能极地精灵和鲛人还会打些交道，但赤地实在是不太了解鲛人这个种族。此时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指从旁边伸了过来，在请柬上轻轻点了点。时楼回过神，是凯茵，他不知什么时候也凑近过来，目光落在请柬上。

“玛姬纳？她的其他称呼你可能听过。”凯茵的嗓音在时楼耳畔响起，“深渊中的凤凰火，风暴之歌七世，或者红夫人玛姬纳。”

听到这几个称号，时楼的眼睛轻轻颤了颤。

红夫人玛姬纳，或者称之为鲛人王更合适一些。

“德摩尔顿跟她还有合作？”时楼问。

鲛人是母系氏族，风暴之歌是撒里厄城邦的缔造者。要知道，海洋之中凶险异常，鲛人最初也只是海洋生物中的一种，直到风暴之歌一世统一了松散的海底聚落，鲛人族的文明迅速发展了起来，直到占据了一半的海洋。

“很正常，鲛人并不仇视人类。”这和精灵不一样。

说到这里，凯茵眼中划过促狭的笑意，然后继续解释道：“一个重要原因是她们不需要与人类对立，海洋是天然的屏障，人类无法在水中生存，对她们构不成太大威胁，除了商贸外没有接触的必要。”不过也正是由于这道屏障，人类典籍中关于鲛人的真实记载才少得可怜。

人类社会对鲛人的习性与社会知之甚少，但鲛人重商，本身并不是封闭的种族，常年与外界保持着基本的联系，尤其对德摩尔顿城主这样的大人物而言，有很多打交道的机会。

时楼望着塞西尔的红发若有所思。

不过红夫人据传拥有一头火红的长发，和塞西尔的红好像不是同一个色调。

“你要把这个给我？”时楼对着塞西尔晃了晃手里的请柬。

“嗯！”塞西尔昨晚想了很久，做完这个决定后才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安安心心睡了一晚，“这次我出门，带的东西不多，这是我身上除了护身符以外最宝贵的东西了。”

“对不起哦，维塔，我一开始骗了你，但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塞西尔略微瞟了凯茵一眼，想着凯茵应该不会大嘴巴泄露他的身份，便开始道歉，“那件你买下来的钉珠袍并不是十几年前从鲛人商队买来的，而是本就备下的货物。”

塞西尔搔了搔脑袋，“我家和鲛人商队有合作关系，算是她们在陆地上的代理商之一。风暴之歌大人将请柬分了十几份，我妈妈拿到了一张，叫我过来见见世面。”

“有了请柬，我们就可以进内场，最后的那些活动也都有免费进去啦。”塞西尔又拉住了时楼的手，轻轻晃，生怕他因为自己撒谎而生气拒绝，“维塔，你感兴趣吗？”

德摩尔顿的万物博览会将会持续整整一个月，按上中下三旬分为三部分，上旬和中旬主要都是天南地北的大小交易会，下旬有赛马会、魔法研讨会、珍兽异花展和一场大型的拍卖会。经过漫长的前期筹划与准备，再过几天就是开幕仪式了，十分盛大。

“‘我们’？”时楼反问。

塞西尔还没回答，凯茵在旁淡淡道，“请柬可以多带一个人，不过是以家属的名义，你得考虑清楚，维塔诺斯。”

时楼白了凯茵一眼。

紧接着，他对还没反应过来的塞西尔道，“不用道歉，我也对你有所隐瞒，如你所见，我不叫维塔。”时楼微微一笑，“我的名字是维塔诺斯。”

“噢，噢噢。”塞西尔忙不迭点头。不过看他的表情，显然还没能将时楼和那张悬赏令联系起来。

凯茵既然会贩卖鲛人的化形药，自然也能制作出其他种族的版本，比如说，最近闹得轰轰烈烈的某位精灵，就刚好很需要。

其实也不能怪塞西尔反应不过来，在那些离奇的传闻中，赤地精灵王是从地心岩浆爬出来的暴君，无法控制暴烈粗鲁的天性，仇视人类，攻击性如同烈焰本身，稍稍靠近就要有受伤乃至于被烧死的风险，是个恐怖到无理的存在。更传言他已为魔族蛊惑堕落，那可就更加危险邪恶了。

“我很感兴趣，谢谢你的请柬。”时楼接受了塞西尔的邀请，对着沉默不语的凯茵挑了挑眉，“怎么，很失望？”

凯茵是故意借着真名提醒他的身份，他以为以精灵王的骄傲，不会答应伪装这种关系，可惜，还是猜错了。

他不该试图去猜的。

因为在时楼心目中，凯茵与塞西尔不同，塞西尔虽然仍对他有所隐瞒，然而性格单纯，很好掌控。凯茵截然相反，所以时楼不希望他有丝毫僭越的可能。

据塞西尔后来回忆，那天凯茵·休斯收拾餐碟时脸色冷得吓人。

简直是一把刮鱼鳞的寒光湛湛的刀。

吓得塞西尔没敢在屋子里多待，草草抓了两块无花果饼干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