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道,“她要了多少?”。张稀霖的表情非常不善,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了似的。
来不及欣喜莫名被人维护的感觉,景晓萌怕她又要冲回去找那老板,连忙摆手,“没多少的”--话才说完,然后又觉得自己被如此轻巧地巧取豪夺很没面子,所以他又讷讷地抬眸看她一眼,而后垂下视线。
场面又很长一段时间寂静,大概是张稀霖看到他一个大男人这样表现,也不知道还说什么好,半晌才说了一句,“那到时候回去报销吧……”
景晓萌急忙摆手,“不用了,是我的失误,我自己负担就好”
张稀霖又是一愣,嘴唇动了动,似乎脱口而出想说什么话,却忍住,点了下头,没再说话。
只是不知为什么,景晓萌似乎看见了她一闪而过的失望神色,有些心惊,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什么,却是因为张稀霖的动作飞快,而难以抓住的飞速思绪给忘却了。
张稀霖自己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本来就没想要回去找店老板,也只是诈他问一问罢了。不过景晓萌那样回答,她也没什么可说了。于是就这么地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又凝固了起来。
时光悠长,江边的缕缕波光,在夕阳的投影下打在张稀霖的脸上。她困倦地抓了抓自己头发,“那我们回去吧!”,她说了一句,然后就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那个”,景晓萌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拦了下她。
“嗯?”,张稀霖因为景晓萌骤然喊住自己,还没松下的眉头又紧了起来。
“回去的路在另一边”,景晓萌微微一笑。
“啊?噢……”,张稀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乖乖的往回走去。
第一次见张稀霖有这样尴尬反应的景晓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低头嘴唇一抿,然后跟上了她,顿觉淡淡的幸福围绕着他。
不可否认,不曾想过的奇妙相遇,发生在了景晓萌身上。
因为话剧团的活动,使景晓萌意识到,他们从未有过交集的生活,似乎终于有了一些发展可能,这不免让人欣喜。
在很多时候,或者说是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很容易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对一个人有好感,甚至幻想。但如果那个人离你太远,而你一贯生活思维方式会为你的这好感潜意识做出评估,然后在知道怎样都不可能实现愿望的情况下后你,也会不知不觉地回归现实中——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导致理想爱恋就濒临破灭(这其中要扣除情感非常强烈的一种)。
景晓萌一直是一个很向上乐观的人,虽然生性有些敏感脆弱,但他母亲小心翼翼呵护他十几年而形成的处事方式,让他庆幸这次上天的“安排”弥补了他的不足。否则的话,他是一辈子都接近不了张稀霖的--而那一点也是景晓萌最不想看到的。
但现在情况还好,至少他和张稀霖是认识的,并且还有下一步的可能--这也让他意识到,也许这段难以启齿的暗恋,或许并不一定会无疾而终。
在明白这一点后的景晓萌,居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一样,偷偷打听到了张稀霖班级的课程,然后每天在涂洛山下的操场奔跑着,就只是为了制造某些所谓的“偶遇”迹象。
只是后来,景晓萌偶然想起他那天假装在锻炼的时候,被老师叫过去帮忙赛跑记录成绩的时候,念到张稀霖的名字,他忐忑的抬头,看到的却是别人时的感觉。
那一瞬间他很楞,楞完之后却是涌起极其的愤怒。
他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想过她可能是有什么原因所以才找人代考,他只是一心想着,他本也以为她也是那种事必躬亲、绝不虚假,完美的人……
可,就是那次的事情让他觉得,她可能其实也没他想得那么好吧?也甚至她也和他认识的别的女生一样,都那样地表里不一......这种可怕的想法,让原本一心想奉献全部自己的他,也不免有些苦恼犹豫。
所以说,景晓萌大概就是很多人眼中那种一根筋的人,也很无情的人。
因为他妈妈是个坦荡正直的人,所以他也从来没有作过弊。虽然他也知道别人那么做,而且有人想看自己的答案的时候,他也让人看--但他们都是跟他无关,或者说是他根本不会去关注的人,所以他并不在意。
而张稀霖被他私当做他未来的配偶--他把她当做自己人,才会这么在意。所以当张稀霖的所作所为与他母亲所教授的理论相违背时,他才如此困扰。
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独特,在某种程度上还算是不沦落了俗流,谦虚的人,有自己的骄傲。诚然,他也认为她是住在云端上的少女,可以做到他做不到的潇洒,也是他在自己的生活中不可触及的人......可这么一来,除了证明原来张稀霖也并不全是那样的一股清流,也证明了这世界上真的没有完美的人--至少是相对完美的人以外,他还能得到什么?除了为自己没有办法,将张稀霖归类成为他生活中的接触类型中的一种而有些失望外,什么也没有了。而景晓萌斗志昂扬要追求幸福生活的心,因为时不时地想起张稀霖找人代考的事,就不由地消退了些。
以往景晓萌不曾有真心交过朋友,或许也就是因为他的“挑剔”吧?因为只要发现别人身上有自己忍受不了的缺点,景晓萌就会把他归类成普通朋友,并不会交心。
而这次因为张稀霖找人代考的冲击,景晓萌开始消停了一阵,没再频繁出现在张稀霖的周围。他开始与自己做起了斗争,思考他的人生,陷入了一种夸张想法当中无法自拔。
夜里他也奇异的失眠,忘了一如既往的早醒。
他也开始想起以前,想起现在,和未来,还有一些自己的事,和发生在别人的事。那些思考令本就不怎么勇敢的他变得畏缩起来,饱受精神痛苦。而且也鼓不起勇气改变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很自私,却也无法说服自己忽视这个疙瘩,怕这么一退缩,他以往坚持的一切也都会一步步退却,而如果落到那样的地步的话,那到时他还是完整的他吗?--景晓萌不时地会这样想,只是痛苦。
但无论他经历了什么,在一贯独自生活的张稀霖眼中,他也就是一副可能用脑过度疲惫的模样,并不是非常引她注目。
毕竟怎么说,张稀霖是不喜欢、也不习惯接触人的,不见到他当然更好。因为她总是有那么一种直觉和可疑的想象力,总觉得景晓萌对她似乎有什么企图似的——事实上也证明那企图一直存在着。
只不过张稀霖的直觉虽然一向很准,也很富有看破事情本质的能力,但对于自身的魅力却毫无所知,所以即使猜到了一点,但却完全搞错了方向。
所以这场景就变成,他们就像两只各自守卫自己领地的动物,只要景晓萌一动,她也警觉地严阵以待。而景晓萌一动不动什么都不做的时候,她也就没什么想法,毕竟她不知道他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只是猜测而已。而他们之间一直相安无事,也因为她一向擅长忍受孤独,没有什么特别表现的原因所致。
这样忍受孤独的生活对别人来说,可能很奇怪、很难熬,但对张稀霖来说却没有什么。因为在她独自在那个别墅阴暗角落生活的前十几年中,她完全靠自己脑海中的世界活过来的。她也不喜欢任何人闯进她的世界——所以景晓萌自己“知难而退”,她反而觉得更好。
然后就是这样的,每个学院的生活作息不同,而且张稀霖又特别申请了在家住宿,平时也没参加什么其他社团活动,或者运动会之类的情况下,他们倒是有好一段时间没再见到过对方了。
而当张稀霖再次见到景晓萌的时候,已经是在一个月后的涂洛医院一楼大厅。
那天也很巧,景晓萌刚好在涂洛山下的操场打完羽毛球--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来这里已经成为惯性。然后再回程的路上,就遇到了正要出社区去市医院检查的姚家姐姚奶奶。
当初景晓萌报名参加涂洛社区人员服务一对一的帮扶的时候,就是冲着张稀霖去的,而现在虽然自己心生退意,姚家姐也并不是真的那么需要别人帮忙的人,景晓萌却还是收拾收拾,陪着她去了医院。
刚进市医院门的时候,他们就看见了低头哀戚走过的张稀霖。
景晓萌托着姚奶奶的手一紧,犹不自知,而姚家姐却喊住她,“哎,稀霖啊”
张稀霖似乎大脑一团乱糟,停下,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他们,堪堪地漫不经心打了招呼,神情有些恍惚。
姚家姐就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稀霖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呃,溪岩……生病了,不是很严重的,就是发烧了,我来医院取下她的药,恩……那我先走了”
张稀霖向来不多言,咳嗽了一下,稍稍向姚家姐微微点头,没理会姚家姐接下去说到一半的,“哎,那好,那你等下我吧,我只拿下药就好的,待会我们可以一起坐最后一班车回社区……”
张稀霖没听完姚家姐说完的话,就急促地转身离开了,在景晓萌眼中显得失礼又粗鲁,这让本就觉得她敷衍了事的景晓萌,变得更加不满。
即使他知道,他不应该对她那么苛刻,但此刻却还是觉得他看错了张稀霖,竟不知她如此无礼!
或许人就是这样,只会按照自己心里所想的为基准,来看待这个世界的一切。之前的景晓萌认为,这是张稀霖可以做到的他做不到的潇洒,也没想到按照张稀霖的思维来说,本来她就要走了,却还要留下来,陪着刚进医院的他们坐最后一班车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景晓萌的知书达理刻到了骨子里,虽然偶尔思维会脱缰,但还是基本上是个儒生的。稍微安慰了下有些怔忡的姚家姐,虽然他找出各种理由,安慰自己可能是她妹妹出了什么事吧,才会这样......只不过想着想着,他又有些不理解了--一个人怎么可以,就算再怎么悲伤,没有谁欠她,又怎能将情绪加注在别人身上,将人忽视得这么彻底,漫不经心呢?
在景晓萌的世界里,无论如何,一个人都要对别人保持最基本的尊重的,就算再狼狈不堪,也不能这样无礼,这也才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还有的礼性。
亏得张稀霖还是中文系,学透五千年文化遗产的学生,竟不知会让人如此失望。
景晓萌默了默,扶着姚家姐进了医院,隐去眼底的一抹悲凉决绝,虽然并没有那样的决定,但其实心里已经默默有种隐觉,打算放弃这毫无二致的爱恋。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张稀霖走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看着电视台的大屏幕上视讯不停地播放,身旁是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喧嚣热闹的氛围让整个天空的色彩都变得明媚亮眼。只是,明明是这世界上这么一个美好独特的午后时光,张稀霖却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却像掉进了谷底那般疼痛。
她一向是个情感细腻,正派的人,自认内心也有自己的信仰和度量,所以自己这一生没有做错,也不会做错什么。之前的命运多舛也就算了,那些她都可以承受。只是,好不容易撑到了现在,她为什么却要再遭此噩运?
大概生活总是爱开这样的玩笑吧?
以前,她的父亲,那个在众人面前什么都好的温良父亲,就因为中年无子而逼她母亲生下了又一个女生的自己后,这才导致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妈妈,休养了几年也还是那样孱弱。且在生张溪岩的时候,身体更加不好了--那时已将近油尽灯枯的母亲,直接就快去了,所以张溪岩才一生下来就那个痴傻样子。
而她的爸爸很疼张析闻。因为的确,比起下面的女儿,张析闻显得更懂事,更优秀体面,值得疼爱也拿得出手。而她妈妈,因为大女儿有她父亲宠着,二女儿也能自理,所以更爱惜张溪岩--因为小女儿的情状更可怜,值得让人心疼……
即使一直以那样状况活着也就算了。
可现在呢?
她的心脏,她的全世界,原先已经被她无良父亲和心力交瘁的母亲的忽视割裂得伤痕累累了,不过那也只是精神上的苦痛。
但这次,却是真实地在她这一串生命物质的结合体上的伤痛。
她的血液,似乎被一种从地底深处的力量贯穿了全身的灵与肉,像泉水从她的口腔入腹,进入血管,直到透过那破裂了的心脏,造成全身点点滴滴消耗生命烛火的改变。
然后那种死亡的气息再从毛细血管溢出,挥发进惺忪的空气当中,蒸腾升空,再盾化云雨深入地下,却遵循着守恒定律那般固执地盘踞在她的胸腔那里。
她一直以来,都认真、用力地活着,孤独的坚持着自己的信仰活到了现在,虽然看上去也的确是挺漫不经心的,可她也遵循妈妈的遗愿,好好照顾张溪岩了--并且把这当做是她这辈子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