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但张稀霖却诡异地伸手拦住了她,视线波澜不惊地看着——张稀霖本就比张析闻高了很多,这么一下,竟像帝王睥睨一般倨傲。
张析闻以前没发觉,还当她还是小孩子般的想法,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可现在这么一看,张析闻竟也觉得,平时默默无闻的三妹好像也长大了,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像棵树一般深沉的矗立着,有了高于自己睿智的喜悲。
这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张析闻光看她那双无悲无喜的眼,就觉得已经有些看不透她了,那感觉有些让人心生危险,但想想她现在毫无能力能压制得住她,就端起长姐的气势,“你干什么!要造反吗?”
张稀霖的喉头滚了滚,“我没有。可是,这四年来,我每年花的钱绝不超过2万,没人知道我们家的存款,所以你让我拿的补助也有很多……我没别的意思,不该花的钱别乱花这我知道,可溪岩生病了,我也生病了,难道就我就不该为我的生命争取一下——既然你不相信我说的,我们可以去医院……”
张析闻定定地听着,不明神色,然后一听这话却抬起头,哼了一声,“你从小到大哪里就有问题了?明明是你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太娇气才会这样,以前也还说腰痛的,小小年纪哪有腰啊……”
张析闻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翻了个白眼,“所以你这么大老远地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通知我,我们家在有了一个药罐子以后,又有了一个药罐子诞生吗?然后每年,你的身体都要去拿药、检查!而且因为身体弱,我还需要回来照顾你们;过几年后,我也不敢叫你去找工作,只能养着你们……哼,你可打得一手好牌!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也愿意生病!”,张析闻不阴不阳地笑语了一句,神情却是让张稀霖无比陌生。
“反正,我可没钱给你看病”,张析闻说完推开张稀霖的手,就要离开,张稀霖的背被搡在墙上,低头气喘道,“别把话说的那么好听”。
张稀霖顿了一下,抬起不动声色深沉的眸。
“你,你每次回来都搞得众所周知,社区的人也个个都夸你好……可你却只是给我们买那些过期的速食面和罐头,然后给别人做人情看而已——给站长的回礼也是,因为是我送去的,所以才买得那么差劲的东西吧?结果所有人都说我不会做人……”
张稀霖咬住了自己的唇,竭力使她的眼泪不要陷落。
“那些也没什么,我也没说你不好,可是,你都可以对别人那么好,去香港出差回来还送同事礼物,要买一瓶八百的香水……你,你那么富有,为什么,却不愿意可怜一下我和溪岩?我们才是你的亲姐妹啊”,张稀霖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睁着一双疑惑的大眼睛不解痛苦地问道。
张析闻刚开始还皱眉听着,接着脸色就阴沉下来了,咬牙切齿道,“你偷看我手机?”
张稀霖默然没有回答,但一贯知道她的张析闻明白,她这是承认的意思。实在忍不住,张析闻一个巴掌抽了过去。
张稀霖头被打到一偏,又正过脸去看她,眼眸微微一动,忍住要再次掉下的眼泪,堂堂正正地抬头看她。
张析闻不敢直视那样的目光,越发恼羞成怒,“从小你就这样,牙尖嘴利,偏偏妈妈最喜欢你这种人,到现在也是,所以你也变成那样的人,来折磨我!”
张稀霖不禁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如果真要这样说的话,那爸爸不是也只疼你吗?而且,是你不跟妈妈亲近的……你可以不管我,但你不能不管溪岩”,张稀霖淡淡一句。
张析闻不知什么时候通红了眼,流着泪,神情冷漠,“没事,你非要这样做,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知道你觉得我把钱都花掉了,可我自己能赚钱,要不是还小,溪岩又生病,我也不用这样……十几年的姐妹情分,到头来却弄成这样。你以为你最高尚,过得最辛苦吗?我每次辛苦回来,你还不是把溪岩塞给我带?你又好到哪里去了?”。
张析闻走到上二楼的楼梯下,扶着栏杆上楼,留给张稀霖一个脑袋,“钱我会给你,到时候希望你说到做到”,话一撂完,张析闻就蹬蹬上楼。
张稀霖修长的身体软靠在墙上,她却撑住,没有滑下,投下一山灰色的阴影。
微微抬眸看向大门外的空地、和一层一层向山下递退的树林,山林重重叠叠,只有透过林间的缝隙才可大概勾勒出山下的轮廓。映照出不知岁月的时光。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暖黄光辉在林荫遮挡的天际消失。
张稀霖终于从墙上滑下,心里一阵悲凉。
坐在打扫整齐地上,微垂的鼻尖嗅着西风送进客厅穿堂的木头香味,张稀霖背倚着斑白瓷砖的冰凉,静待时光流逝。
落地的钟摆咔嚓咔嚓作响,突然叮地一下,那刺耳声传进张稀霖的耳里。
震荡得她不由地抬起一只瘦弱的手臂,横在胸前——在掌心的位置在心口稍稍用力,才能勉强压得住那无限蔓延开来的疼痛。
涂洛山区因为山林地区较多,不好开发,很多建筑倒是和多年前一样,没什么改变。
回忆里,在最初张溪岩刚生下来时,且她们家也住在这里的那几年里,张稀霖也是这样从小学穿过各个街区回家的。
而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张稀霖的生活印象当中,几乎每天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天空下,都是妈妈在厨房里煮饭温馨的样子。
厨房里的灯泡闪着暖暖的光,餐桌上摆了热乎的饭菜,张稀霖进门时喊了一句妈妈,张母应了一声后,她就要跑上楼梯去看小小的张溪岩。
张稀霖跑到二楼的楼梯下时,有时会看到张溪岩呆呆地坐在楼梯口,刚要笑着上去。
高大的爸爸却突然出现,他皱了下好看的眉头,把坐在楼梯中间的往旁边踢了踢,然后才缓缓下楼。
张稀霖站到一旁贴着墙壁,诺诺喊了声爸,张父冷淡嗯了一声,会径直走到沙发坐下看报纸。
张稀霖这才敢跑到楼梯上和张溪岩坐着,给她看自己在学校新做的纸鹤。
客厅里的座机电话响起,张父接了起来,本来严肃的声音蓦然温和了许多,“是析闻啊,怎么样,最近还好吧?”
“哦,要开始考研究生啦……难不难,要不要我跟你老师聊一下……哪里,我这哪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呢,我女儿这么聪明,肯定一下子就让那些老古董们刮目相看,个个争着要你了……噢,析闻你等下,有个重要的电话,等我接完……哦,好,下次聊也好。放心吧,我会找你老师说的,嗯嗯,你也是,注意身体”
张母端了菜出来,拿起餐布擦了擦手,问,“是析闻打来吗?怎么不让我和她说说话呢”
张父接起另一个电话,冷淡的瞥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张母却柔柔一笑,没再纠缠,转身就朝楼上喊了一声,“稀霖,带溪岩快收拾一下,下来吃饭”,又转身进去盛饭。
张父对着电话,声音却是有些冷冽,“什么,陆氏企业还要继续申请再建高中?哼,就算再有钱,也架不住这么花……他们估计是怕我们翻他旧账,所以现在特地表白诚心,唔......估计时想博好名声,好扭转他们□□的根底……算了,我们市政现在也拿不出那么多钱,他们要建就批了吧,只是一定注意,不要让他们借机宣传那些有的没的——不过要是宣传他们的公司倒是可以,毕竟他们公司现在可是税收的重点。反正你们也看着多提点提点,免得没人愿意去他们公司上班……嗯,挂了”
过了十几分钟,张稀霖她们都已经乖乖地坐在餐桌上,等着张父过来吃饭,张父看完了报纸,这才堪堪过来坐下。
于是张母也开始抱着溪岩喂她吃饭。
餐桌一片寂静,张稀霖偷偷地瞄了一眼互不交流的父母,然后低头吃自己这照常瑟索无趣的一餐。
张父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张母奇怪道,“怎么不吃了,饭菜不合胃口?”
“太咸了”,他说了一句。
张母赶紧起身,“那你等下,我去再炒一盘”,说完她就把张溪岩放到一旁,又系起了围裙。
“不用了,我出去外面吃”,张世臻阻止了她,然后随口道,“明天你收拾一下,跟我去析闻的指导老师那一趟。我晚上有个局,不回来了”
说完这些话,张世臻就径直起身。
张母愣了一下,立即起身给他披上大衣,递了公文包,温言笑道,“那你路上小心”
张父嗯了一声,头回都没回地,就在深沉的夜色里离开了。
张世臻走后,张母黯然坐回座位,似是魂不守舍。
直到张溪岩拍了拍她的手,“饭、饭”,一边伸手,张母这时才反应过来。
然后她招呼了张稀霖一下,“稀霖,你喂下妹妹,我去看看汤好了没”,然后就进了厨房。
张稀霖于是边将妹妹挪近了一些,边朝厨房站在灶台的妈妈看去--她知道她在抹眼泪哭泣。
但她也知道妈妈的骄傲不允许任何人践踏,所以只是目光定定地看了几秒钟后,就抿了抿唇,然后一言不发默默地喂张溪岩吃饭。
通常吃完饭后,张稀霖要写作业,而张溪岩在客厅看电视玩。
张母会在洗完碗时,问一句,“稀霖,你作业要写完了吗?”
然后张稀霖会摇一摇头,张母就道,“那快点写吧,等会进来洗澡”
张稀霖应了一声,却是看着窗外的满天星辰发呆。
直到她们大概收拾好,她才会进去卫生间——然后她会看到张母给张溪岩擦拭头发,细心地穿衣……而对她,张母在带着张溪岩出去时,才会对她嘱咐一句,“洗快点,别着凉了”
张稀霖自己心知肚明,让妈妈帮她洗澡是种奢侈,可张溪岩都已经那么大还能享受,她心里说不嫉妒却是不可能的--不过既然她无法享受,那当然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也免得自己不忿。
所以张稀霖也才会如此,刻意和她们的步调不一致——避免自己看到自己无法享受的一切、却在张溪岩身上发生而产生嫉恨;不过这习惯到最后,却导致她这种刻意不随大流的想法和做法越发强烈。
张稀霖也清楚,自己不该嫉妒——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但她就是明白。
再说,反正如果自己是张溪岩的话,也的确是需要多一点照顾的--那么忽视正常的自己,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而当张稀霖洗完澡时,上楼她就能看见张母坐在二楼客厅,那个正对大门的那个窗户下坐着看书,听到声音的张母会抬头朝张稀霖笑一下,再低头看书。
张稀霖会穿着和妈妈一样的白色睡衣,将苍白的脸隐藏在黑暗的转角里面,然后知道--那是她该去睡觉的时候了。
“妈妈,你早点睡”,张稀霖每次道晚安的这一声,总是包含着很多情感,但再多的关心却也仅仅只此一句了。
张母则依旧像往常一样,听后微微点头微笑,“晚安”
张稀霖回房躺着,闭上眼睛。不知所以,却是有些失眠了。
太小的年纪,就算想得再多也毫无用处,有些东西要是要不来的--就像现在张析闻不肯给她钱治病,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半夜的时候,张稀霖有时会起来上厕所,她透过打开门缝,发现还没睡的妈妈的白色身影站在窗前,看着黑暗中看不见来路的上山小径,大概是埋怨这黑暗让她的丈夫找不到归路吧?
张稀霖在想,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才那么讨厌白色的吧!那抹白色,大概从很早以前就代表了一些,这人世中她很难接受和理解的东西了。
不过她还是庆幸妈妈没有等回爸爸的。
因为那些无数个日日夜夜地低声争吵,和在下雨天中、黑暗天色里的暗寂殴打,以及争吵过后的冷色调生活画面在张稀霖的脑海里飞逝,却构筑成她幼年认识这世界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他们的世界下生活需要极大的忍耐力才能存活,尤其是在张稀霖还算睿智的情况下能好一些。
但有时张稀霖恨不得自己和张溪岩对换身份的好,至少这样,她在下雨天降临的时候,或许不会认为那是上天对她悲惨生活感同身受的怜惜才是。
在张析闻打电话回来的第二天清晨,张母照旧在门外敲了敲门,“稀霖,起床”
张稀霖在听到声音十分钟后自己起床,换好衣服,揉了揉眼睛,洗漱收拾好背着书包下楼。
那天桌上也摆好了早餐,不过却有额外的红糖煎蛋,张稀霖不解,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妈妈,你今天怎么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