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做错可能吗?”
“我并不觉得现在这间咖啡厅的样子有多好,但至少比以前没有遮蔽的咖啡屋好的多,可……可我可能真的做错了”
骆非池的眉心又皱紧了起来,眼睛里有晶莹闪烁,“以前有个人说我一定会后悔的--为我做了敲掉咖啡屋这个决定而后悔,我还反驳她说——难道我还要赔本经营才是快乐的吗?”
骆非池说到这,眼睛一闭,眼泪却是顺着眼角飞快地滑落下来,砸到了原木黑色的桌上,灼出滚烫的温度,然后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然后她说,那种东西是我永远都不会懂得的……”
门口的没了铃铛的风铃被暖气槽吹的直溜溜乱转,陈穹宇闻言,也是沉默了半晌,许久,他想了想才道了一句。
“也许是吧!改了店铺,那些横梁就锁住了风和天空,就算你全把墙壁换成透视玻璃也无济于事。可你觉得现在还有人能在那种梯田一样的座位上看太阳日落,体会那种坐在风中感受的内心平静吗?不可能的,又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无欲无欢……这不是你的错”
陈穹宇隔着桌子,拍了下骆非池的肩,眼神笃定地看着他。
夜幕渐渐降临了,咖啡厅里也已经没有人了,依照陈穹宇对骆非池保守个性的了解,骆非池肯定会因为晚餐时候到了,从而挑偏话题见他去吃晚餐的——这就是骆非池的个性,对不同人有不同的态度.
他时而平静,时而热情,时而冷沉,时而爱惜,但无论是哪种态度,他却永远都不会和人谈深入的心里话,虽然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但他尊重别人,自然别人也敬重他。他不喜欢别人的质疑,所以他会选择什么都不说,那自己也会表示理解。
可没想到,这次骆非池却是说了。
“是我的错,我不该不听她的话的。以前别人劝我再多,再有道理,我也从不会想这些,也从不会为我的决定而感到后悔……可这次我真的感觉到我做错了”
“她三年前就和我说过,不防赵家,迟早他们会爬到和我一样的位置的,她还给我一个地址,让我可以去找她问清楚这件事情,可我……”
骆非池掩面而泣,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陈穹宇从没见过他如此这般过,但愣了一下,也还是反应过来,以为他是因为国内日益猖獗的赵家势力而感到精疲力尽,拍了拍他的肩安抚。
“没事啊!你可以再去找她嘛。和她好好说说——你都能认可的人,应该不会不听你认真解释的……”
陈穹宇知道骆非池说的那个她,是一个从五年前就开始定期和骆非池邮件交流的人,以她的睿智卓识远见征服了骆非池这个从不和人讨论他精神世界的人。
不过虽然自己是他好友,但好像因为那个人要保密的缘故,他只知道那个女人叫Ann,而骆非池特地取了个外文名Chark和她交流,而这还是他只在有一次借用骆非池电脑的时候,无意中知道的。
骆非池并不常说她话,而陈穹宇也只是知道骆非池每当收到她的邮件都会暗自兴奋很久而已,其他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所以再想要说什么也无从说起了。
骆非池却是扶了下陈穹宇搭在自己肩上安慰自己的手,示意他无事,睁开眼却是泪眼婆娑。
“不,她不会再回我了”
骆非池自己突然冷笑一声,又怅然起来,自顾自地摇头。
“她知道我的抱负,她也想帮我达成。所以三年前她才会让我去找她……她给我一个地址和期限——因为她做这件事情十分危险,所以让我尽快前往……”
骆非池说到这,不禁抽气了一声,五官都皱了起来。
“可我却因为害怕那样真的去做了后,真的听了她的计策如何铲除赵家,我就和我爸爸一样,一辈子都要为这个付出,却最后什么也没有地死去了,那种无望的事业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所以我遇见了唐程昕,我就没有去了——然后我就再也没有在那个地方找到过她了”
骆非池修长的眼睛在咖啡厅的光影下显得有些肿胀,陈穹宇知道那不好受,却也无法说什么。
而骆非池却是压抑得久了,不吐露出来就更难受了,何况那也已经没什么重要的了。
“我后来发邮件问她,我还可不可以找她,我可以帮她处理掉身份不安全的事情,她却说,你要是想对我好的话,那把这世界上任何人当成我来就好了,对他们好就够了……我就知道她是怪我怯弱了”
骆非池低着头,“可是我又做错了,她的最后一封邮件,是请我帮她择选适用文稿的,她叫我要在午夜之前回他的,因为我跟她说过在工作日我都是可以立时收发邮件的。可我……可我因为”
骆非池实在说不出口,他虽然看到了一半,但又因为唐程昕的撩拨又推迟了回江成全……哦不,是Ann的事情,早知道江成全这个名字还是他千辛万苦才在第四年的时候找出来的,因为她是个活跃的社论家,讲大一点,就是促进社会进步的人,讲通俗一点,就是社会上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都是他们揭露的,这种人的身份自然是要保密,毕竟他们说的那些,可都不是一般人能说的。
但就是想起这个才更叫骆非池心酸,他好不容易才赢取了她的一点信任,也获取了她想要帮助他的努力。
她一个智谋远虑的社会评论家,加上他一个手中掌权的政府官员,本就该努力用生命剥削欺蛮民众的□□赵家收拾得一干二净的。
而他本来是有机会要和她去为那所谓的人类事业献身的,却是后来自己不舍得放弃安逸生活,被明媚生花的唐程昕的庸俗而又实在的生活吸引,不敢同她去追求那有信仰的人生而已。
可骆非池现在后悔自己曾经不相信她的事情了,也后悔那天没有果断的拒绝唐程昕而推迟回复了,所以她消失了,也如同她说的那样,真的不回他了。
骆非池现在满心懊悔着,尤其是想起江成全知道他习惯用英文后,每次回复他邮件还是特地用他习惯的语言时,他就感到更加恼怒自己的举动了。
可他没有她的电话,也没有她的地址,实在是想找人也没有办法的,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是傻傻的坐在这里,徒劳无功地悲伤了。
罕见的,骆非池也曾和江成全说过那样感性的话,他说他生下来在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却无法表达完整的自己。
他原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安慰的话,然而她却说那样比自己更残忍的话——或许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站在原地把自己垒向天空。这样,死后化作白骨的是自己的话,应该就会伤心了吧 !
骆非池在咖啡厅里坐了一天,看了一下午窗外的雨稀里哗啦,才堪堪地回到市区的府邸。
因为晚上还有政府宴会要他参加。
回到那个奢华富丽的建筑里时,在玄关处,骆非池还未脱下在外行走一夜潮湿的鞋子,就看见在仰在客厅的贵妇椅上任由两个造型者为她梳宴会头、涂贴指甲的唐程昕。
诚然那样倨傲姿态的唐程昕,因为她的容貌和情性使然,是明媚生花的,她自私,幼稚,任性,可她就是很生活,该死地能让人就算不怎么愿意,却还是没触碰底线地能按照她的想法去做事的人。
三年前就是那样,他坐在才刚刚重修完毕的咖啡厅里。
那天也是一个磅礴大雨之夜,他坐在照旧的位置,看着电脑邮件里江成全发给他可以帮他铲除势力越来越大的赵家的邀约邮件。
他的眉头就没有送下来过。是继续父亲那样,一辈子为了消灭恶势力的赵家,妻离子散,到最后也还是没有办法消灭地孤独死去。
还是就像现在的所有其他官员一样,只要赵家照常“交税”,也没做什么其他明目张胆的事情,那么也就随着这样表面平和的政府常态继续享受自己的地位就好了?
他不知道,也下不了那个决定。
那种做重大决定的思绪蔓延之深,如深入骨髓,将思绪纤维探头伸入不知名的地方那样,因为不知前方何处,所以需要殚精竭虑,费尽心神。
而就算某些决定冒了出来的话,那个探头又能在曲曲折折的脑髓当中因为各种的利益较量而迷路,不是碰上火山,就是碰上冰窖……最终就是满身伤痕,对于那决定的决定与否也还是无济于事。
骆非池当时就是在那种头痛欲裂的情形下遇见唐程昕的。
他还没决定好要不要抛下一切去见江成全,为了铲除赵家而站到她那边和她密谋一辈子的事情,唐程昕就那样出现了。
她和一群男男女女在雨幕中晃荡中,虽然酒醉,却是飞快的撞进了咖啡厅里,撞响了门上的风铃,发出刺耳的鸣声,让骆非池烦恼地快要爆炸的思绪更加刺痛不已。
他们一群人嘈杂,酒臭熏天,身上的脂粉,雨水,和不知道那里沾染来的尘土都沾到了才刚刚装修好咖啡厅里地毯和新饰具上。
骆非池是再也不能忍受了,可他的良好教养使得他无法说什么,所以他也只是在路过他们的时候低低地用波兰语说了句糟糕透顶。
却没想到当时的唐程昕立时就听懂了,还愤然起身反驳他。
她当时倒是没穿的像旁边人那样随意,不过也没有优雅到哪里去——她穿着一身藕合色绣银线贴身短裙,一头张扬的头发下是一张浓妆下也依然可见美艳的脸庞。
原谅骆非池第一次说人家坏话,而且当时也是实在因为江成全的事太过气愤,又以为他们听不懂才说的,这下被拆穿了,他倒是忘了平时那些为人世故的套话了,呆呆的只是听清了最后一句她说的。
“你想那么多干嘛,说不定你明天就死了……”
现在想来,依照唐程昕的性格,当时说这句话肯定不是什么好意的,可那时“走投无路”地他却是当成了正面的意义。
事实上他大可直接拒绝江成全的邀约,因为他们赵家的作恶所见略同,可他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软弱,不想去付出,所以他才抓住了唐程昕的这个理由,给自己的逃避找了个合适的借口——他使自己相信,相信他的全部精力全部关心能让一个人快乐就已经是件很伟大的事情了,其他的他能力有限所以无法勉强,才会不去江成全那里听她对这个国家被赵家“占据”的事实的。
而江成全可能也早就看透他,所以对他的失约竟然并没有多说一句,而是当做没有这回事一般……可能那时候她早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给予他信任了。
看着在客厅里巍然躺在一堆富丽堂皇的唐程昕,再想到平日里他所听到的她的种种风闻,骆非池似乎这才猛然发觉,原来他真的把她当成自己从江成全那里逃脱出来的良心救赎。
他真的蒙蔽了自己的所有知觉,盲目地爱了这个女人好久好久了,久到他都不知道他怎么能无限度地宠爱一个人那么久的岁月。
而一想到这个,他又不免为自己迟来的觉醒而感到愧疚——原来他一直是想去见江成全的,只不过是因为未知的恐惧而感到退却而已。
而现在直到他真的确定失去了她的音讯,他才感到那种透彻的绝望起来,以前忐忑不安的想法在此刻全都化为了现实,而他现在清晰地知道,他将会为此后悔直到他的生命逝去在这人世界的最后一刻。
或许,做人就是不要太客气吧?就像唐程昕那样,想要的就算再不好意思地也说出口,既然自己都好好地说出来了,那别人又如何能够强硬地拒绝呢?
心知肚明那种东西才不能要,要的就是问到面前的那种直白,才更加现实……江成全就是太过客气,才会那样什么都没有的。
思念至此,蓦地,骆非池就突然很不想进这个富丽的大客厅了。
他这么多年如同白过一般的日子,虽然是他自己要来的,怪不得别人,但也还是难免心里不悦——毕竟他这种极简主义的人,都已经把自己最私密的空间让她改造成了现在这个现在这幅模样,还真是……
骆非池心有戚戚,顿时不想走进这个突然陌生起来的世界,但又不好意思直接离开,毕竟那样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太可恶了,所以只能就这么堪堪地站着,不想动,也不能动,期盼着有什么能够救赎他的。
而也万幸,躺在贵妇椅上,斜眼看他的唐程昕似乎有什么别的事困扰,所以也没管他不进门的怪异举动,只是自顾自地欣赏着刚做好的一手指甲,边抬眼挑眉问他。
“待会国宴上我需不需要对赵承权的妻女好一点?”
骆非池再也没想到她问出的话竟然是这个,此刻他倒觉得她还不如问他为什么不进门的尴尬呢!
赵家,又是赵家!骆非池想起之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