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洸戴着叶予夕给买的晕车手环，一路上感觉良好。叶予夕把他送回到出租房，两人下车就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你这个房子……”叶予夕是真的难以控制对时洸居住环境的嫌弃。
“我没有续约了。”时洸低声说。
正说着，背后有人叫：“时洸！你回来啦！”
叶予夕看过去，是一对大学生模样的情侣，一个背着双肩背，另一个提了个大袋子。
时洸转头：“陈一帆、刘萌，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哎呀，整个门洞的排污管道都堵了，厕所大便都冲不下去，没法住了！”
本该在坐车时反的胃姗姗来迟。
“上去把你重要的东西拿上，去我那里。”叶予夕拧着眉，语气不容反驳。
两人忍着恶臭，收拾出一个行李箱，里面装了时洸在这里几乎一半的家当，而剩下的一半，可要可不要。
叶予夕再也不想让他回来了，甚至有了花钱让人帮忙把其他东西处理掉、再帮忙把房退了的冲动。
车再次行驶在路上的时候，恍惚的时洸才渐渐回神。刚刚发生了什么？自己让叶大少爷、叶大老板经历了什么？他竟然跟着自己在那个臭气熏天的房间里收拾东西？还有比这更狼狈、更尴尬的事情吗？
“旭华阁那边还在装修，搬进去之前就先住在我那里吧。”
时洸不说话，他难受极了，他甚至觉得自己身上在刚刚收拾东西的时候，染上了一股下水道的味道。
叶予夕侧头看他，眉眼舒展：“我那里有很多空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既然空着，为什么不住小一点的房子呢？”时洸幽幽地说，“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家庭，一家几口挤在一个小房间里，又有多少人甚至连家都没有吗？”
这明显带着不满情绪的提问，让本来热情满满的叶予夕噤了声。
“还有，我自己有家，我回我妈妈那里就可以，为什么要去你家住？你把我随便放个地铁站，我下车。”
时洸这毫无征兆的不开心让叶予夕瞬间僵了手脚，他十指紧紧握着方向盘，脑内像有闷雷轰隆作响，胸口如遭巨石钝击，无助又委屈。
汽车缓缓在广式餐厅的门口停稳时，时洸才意识到马路对面就是贝蒙大厦。
“至少先把晚饭吃了吧，然后我送你回去。”叶予夕声音软软的，语气难过。
在此之前，他其实已经让小牛帮忙预定了摩根酒店的位子，但是看着时洸目前的状态，肯定是不愿意去的，便绕过两条街来到了公司对面这家熟悉的餐厅。
车内接下来的沉默让时洸在懊恼的同时感到无地自容。他知道自己过分了。
骨子里，这男孩是有些性格的，有时候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只是初中以后，他就再也没在谁面前犯过别扭、耍过小脾气，因为再也没有人有心力纵容他，谦让他，宠着他。
时洸反思，自己今天的无理取闹是什么时候萌芽的？大概就是从叶予夕无奈着说“你这个房子……”开始的。
可是人家什么其他的话都没有评价，甚至还帮助自己收拾东西、主动提供房子住。这一切的结果，不是开心和感激，而是气急败坏，到底为什么？
这种本能的情绪反馈，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之是十分可怕的。
归根结底，叶予夕是自己的上司，是《契约书》的甲方，是自己最不该耍性子的对象。
想到这里，时洸红了眼眶。
叶予夕是那么好，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
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叶予夕没有说一句话，只默默地守着。
“对不起。”时洸声音沙哑，“我说话过分了。”
叶予夕紧绷的神情终于舒缓了些：“我也很抱歉，说话时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嗯？”时洸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过去，不明白叶予夕在道什么歉。
“我……可能是习惯了一种……不太大众化的生活……从小到大，很少会跟人走得很近，与人交流和沟通也基本都是以完成任务为目的的……所以对话的时候，语气会有些生硬，缺乏对对方情绪的关注和照顾……
“但是时洸，请你相信我，我没有命令的意思，更没有瞧不起的意思，我没有故意要表现出优越感……如果让你不舒服了，真的很抱歉。”
解释到后面，时洸感觉到叶予夕的声音似乎在颤抖。
“没有，你没有，我知道……”时洸感到无比的自责和羞愧，“你没有任何错，都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好。”
叶予夕咬了咬嘴唇，时洸看到他这个动作，心忽地被揪起来。在《彩虹有约》里第一次遇见这男人，他走近时，也是这样咬了一下嘴唇。
只是此刻，这动作是真的让男孩心动了。
时洸做了个深呼吸，却依旧语无伦次：“我今天的行为……我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叶予夕接过话：“你如果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开心了，我希望你能直接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
“我……”时洸语塞。
叶予夕的眼里柔光闪烁：“我以为我们说好的，只要你给我个入口，我就会尽全力好好经营我们的……友谊。”
这两个字，两人听得都有些刺耳。
时洸也咬嘴唇，手指仿佛要被自己抠出血，他垂着眼开口：“我不是那种吃穿不如别人就会自卑的人，我不仇富，我尊重所有的人……我虽然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但那只是为了尽快还清债务，我本人，不是一个爱钱的人……”
“我知道。”
时洸再次抬眼看过去，男人目光灼灼。
“这么多年，我好像……只对你会这样。”时洸的声音软下来，好似用尽了平生所有勇气告知对方，“可能是……觉得这份情谊太珍贵了，所以就敏感得有些过分，就气急败坏……我真的不应该，我会反省的……”
叶予夕在听到“只对你会这样”的时候，心口就开始有小爪子一样的东西在挠，又听到“情谊太珍贵”这几个字，就真的再也忍不住，在时洸话还没说完的时候，探过身去，抱住了对方的肩膀。
“没事的，你的任何情绪都是你的一部分，我都会接受和包容。”
时洸僵愣一瞬，身子转了转，手臂轻轻回扣过去，眼角一行泪划过：“你是我特别不想伤害的人，到头来，反而让你承受了这么多。”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特别，我现在很开心。”叶予夕轻轻抚了抚时洸的背。
碍于车内空间的限制，拥抱的姿势有些怪异，但这是第一次，两人在私下里如此近距离地触碰对方。
叶予夕闻见了时洸头发上香草的味道，时洸嗅到了叶予夕身上、他一直觉得很好闻的古龙水。
……
心结疏解，晚饭吃得轻松。
出餐厅后已经八点过半，迎面的凉风让时洸突然意识到一个刚刚未说开的、严峻的问题——
如果这个时候让叶予夕驱车把自己送到郊区再返回，那人到家恐怕得午夜后了，着实不妥。
而前面光顾着懊恼、忏悔、解释、回味……时洸竟然忘了通知妈妈和外婆今晚要住回去。乘坐公共交通的话，地铁到公交要转三次车，这一来二去的折腾，就算一路通畅，到家也要十点左右……给那两位女士添麻烦不说，第二天一早，还要六点出门挤早高峰……这痛苦，时洸是体会过的。
叶予夕给时洸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时洸抬眼瞟他，索性心一横：“予夕小朋友，你的空房间还可以借给朋友住几天吗？”
-
叶予夕的家，味道也好闻，超级无敌好闻。
除去尼卡岛和黄英石的民宿，这是时洸平生入住过的第三个别墅。
客厅里迎过来一位五十来岁、面容慈祥的叔叔。
“这位是梁叔，12岁的时候就开始跟随和照顾我了。”
时洸有些意外，后也觉得合理，有钱人谁还没个管家或保姆呢。
梁叔弯身致意，满脸挂笑，见自家大少爷第一次带人回来住，欢喜又欣慰。
“梁叔您去休息吧，我带他上楼。”
“好，楼上房间都收拾干净的，小时你有什么事尽管叫我，我在楼下阳光房旁边的那个屋。”
时洸愣了愣，刚刚梁叔叫他啥？小时？进屋到现在，叶予夕也没向他介绍自己的名字啊？而且，阳光房又是哪个屋？
一时问题太多，时洸不想啰嗦，只礼貌性微笑：“好的，给您添麻烦了，梁叔。”
一间宽敞的客房，灰蓝色的搭配，有时洸出租屋的两个大。
“你住在这里可以吗？朝南，阳光会比较好，我的卧室就在隔壁。”
时洸笑：“我还能说不可以？”
叶予夕怔了怔：“对门还有两个房间，你任选。”
时洸不好意思抿了抿嘴：“你给我分配哪间，我就住在哪间。”
叶予夕浅笑：“柜子都是空的，你的东西可以放进去。”
时洸垂眼，他不太想这么做，因为他不觉得自己会在这里住很久。
“先洗个热水澡吧。”叶予夕道。
“好，”时洸点头，他又想起今天那夹杂着粪臭的下水道味道，“你也是。”
“嗯。”
“那个……”时洸忽地叫住欲转身的叶予夕，“你洗完澡，要不要来我屋里坐一会儿？”
叶予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蛋胸口瞬间开始发热：“好，半小时。”
……
叶予夕别墅的房间很暖，时洸穿着一件短袖卡通T恤，一条有些开线的格子睡裤，盘腿坐在床上；叶予夕坐在房间的梳妆椅上，一身华丽高贵的藏蓝色真丝睡衣。
“我经过了反复斟酌，决定正式申请叶氏制衣为员工提供的福利房。”
叶予夕眉头上挑：“本来你就在名单上啊！”
“那只是我们口头随便说说的，当时我还没有想得特别清楚，现在会向李主管那边正式递交申请。”
“好。”叶予夕难掩欢喜神情。
“但是我们说好，”时洸面容严肃，“我不希望得到什么特殊的照顾，你不要因为我们现在的这层关系而……”
“好！”叶予夕答应得痛快，是因为他心里早已有底，总监级别符合条件的人，最多也就四个，无论如何，这房子有时洸一套。
时洸张了张嘴，深呼一口气：“还有，就是我对今天的行为再次道歉，以后我再这样，请你对我严厉一点。”
“怎么严厉？”叶予夕勾着嘴角。
“骂我一顿，让我清醒一点。”
“你已经很清醒了，有的时候，我倒是希望你能糊涂一点。”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酒喝多的样子，不清醒的时候，不知道惹了多少祸。”
“比如答应参加《彩虹有约》吗？”叶予夕面色沉了沉。
“呃……”时洸顿了许久，轻轻开口，“但是我遇见了你。”
叶予夕心口颤了颤：“遇见我，你觉得……”
“遇见你，我觉得自己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