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过了烟,看够了人,陈长炜学着老张把烟屁股弹进花坛里,拍拍衣襟上的褶皱:“走吧。”
“去哪儿?”老张问道。
陈长炜看着老张的眼睛,一再确认对方没有跟他开玩笑,提醒道:“去警局啊,我是被你抓获的嫌疑人。”
老张没动,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哦,是你做的吗?”
“当然不是,”陈长炜耸了耸肩膀,“可是所有证据都指向我,我有什么办法?”
“你不想跑吗?”老张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透过烟雾回看眼前的人。
陈长炜觉得烟雾中看不清楚的那双眼,满含疲惫和辛酸,更多的却是穿透人心的凌厉之感。
“我逃跑的计划被你一眼看穿了。”陈长炜说。
“不是这种无意义的逃跑,”老张弹掉指尖的烟灰,“单纯的躲避警方,抱头鼠窜,根本是无用功。”
“难道还有有意义的逃跑?”
“当然,”老张说,“查明真相,还自己清白。”
“警方会还我清白的,你看出来了,我是被陷害的。”
“查证需要时间,”老张吐出长长的烟气,“交给警方你绝对赶不上那个孩子的生日。”
“你想让我做什么?”
老张苍老冷厉的眼睛里忽然蔓上一抹柔情:“我想,给另一个孩子过生日。”
10
奔跑,陈长炜全力奔跑起来,街边的景象飞速地后退,他急速喘息着,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
或许他应该回去主动要求戴上手铐,或许他应该打个车去警察局自首,或许……
他不知道接受老张的建议自己查真相还自己清白的提议是明智之举还是愚蠢透顶,显然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对他而言是后者,尤其是在担下另一个查案任务之后。
陈长炜越想越急,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疾跑途中竟然眼前一黑,直接扑倒下去。
街上扫地的大姨被吓得捂住眼睛,不忍看着他血溅当场,然而在即将着地的一瞬间,那个跌倒的人影儿,竟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生生地将自己掰回正轨。
在陈长炜倒下时,还有一个身影全力跑向他。
来不及阻止事故发生的肖清月眼睁睁地看着本应摔倒的陈长炜不侧着脸,朝吓得不轻的大姨抛了个媚眼儿,甩着手脚跑欢快地开了。
惊讶里的她下意识地追上去:“陈……陈长炜。”
像根本看不到她似的,陈长炜自顾自地跑着,
最后,实在跑不动的肖清月骑上一辆停在路边没熄火的外卖摩托跟在他身后,因为太过于专注,她丝毫没注意到跟在后面狂奔的外卖选手。
由于骑术不精,肖清月在最后一个拐弯被外卖小哥追上:“你,你为什么要偷我的外卖?”
肖清月塞了几百块给小哥当误工费,来不及多说,转身就跑。
这条是本市名不见经传的娱乐一条街,洗浴中心,桑拿房,舞厅一应俱全,肖清月憋足了劲儿,一家一家的闯,终于在一个全天候营业的酒吧发现陈长炜的踪迹。
彼时,他正坐在豪华包厢里,吞着威士忌,左右两侧美女如云。
看见她追来,陈长炜即不打招呼也不驱赶,完全一副视而不见的态度,起初对她充满敌意的小姐慢慢缓和下来,甚至给她倒了一杯水酒。
肖清月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她不说不动,就坐在离陈长炜不远不近的位置上,静静地看着他。
时间渐渐流走,夜晚的酒吧里人声鼎沸,肖清月斜倚在吧台旁边喝着她的龙舌兰日出。
一阵机车轰鸣声过后,从门口走进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扎着小脏辫,身后跟了十几个穿着黑西装戴墨镜的随从。
所到之处,旁人自动让开一条路,只见女孩儿直直地朝陈长炜走过去,后者也不为所动,保持着进到酒吧后一贯的做派,喝酒调情,媚眼儿横飞。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肖清月不会相信第一次接触时那么正直、严谨甚至有点胆小畏缩的人,竟然有这样的一面,她觉得自己似乎要重新审视这个人,他是不是值得相信,值得托付。
和旁人的态度不同,在肖清月看来陈长炜似乎并不想跟那个众星捧月的女孩儿有过多的接触,甚至可以说是刻意回避着。
这一点倒是让她这个旁观者对他此刻这个无赖形象产生出些许的好感,不管怎么打扮,这个女孩身上有多少脂粉都掩盖不住的青涩,有时候风流跟猥琐就在一线之间,而这一点即便在纸醉金迷的夜场,眼前的陈长炜显然也牢记着。
习惯了前呼后拥的女孩子,蹭在陈长炜身边说着什么,可能是他目空一切的态度惹恼了习惯前呼后拥的女孩儿,扎着小脏辫儿的女孩子越说越激动,被黑着脸的陈长炜一次次推开,又一次次追上去。
即便隔着人群,隔着摇滚乐,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肖清月还是听见陈长炜蕴含怒意的滚字。
可是那女孩儿似乎根本不惧怕他的怒意,反而很乐意撩拨他的怒气似的,不停地说着什么。那是她第一次见陈长炜发火,无论是那个第一次见面拘谨到有些害羞的他,还是在酒吧里沉浸在温柔乡里,万事不萦于心的人,她都想象不到,站在十几米外的自己竟然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喷涌而出的怒意。
正是那燃烧的怒意下,他随手一推将女孩儿推倒在地。
场面瞬间沉寂下来,几乎所有人都看着暴风中心的两个人。黑衣侍从似乎要上去给他些教训,然而比他们更快的是那个摔倒在地的女孩儿,她站起身,飞快地冲到陈长炜跟前,在所有人的错愕中强吻了陈长炜。
肖清月看着那一头在空中飞扬的小脏辫儿,忍不住笑出声,她也许就是那个能制伏陈长炜的人吧。令她没想到的是,陈长炜在大庭广众之下冷冷地拉开女孩儿,反手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这个举动彻底伤了女孩儿的自尊心,她满面涨红疯狂地咆哮道:“她有什么好,那个老女人有什么好,她跟了那么多男人,她根本就不喜欢你,我呢,我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我不可以!”
肖清月听不到陈长炜的回答,她却知道无论陈长炜说什么,他的回应只能加剧对女孩儿的刺激。
果然,女孩跑去DJ台,赶走了负责人,一屁股坐在打碟机上,弄出很大的噪音。
接着,她用满是醉意的语气说:“今天所有的酒,我买单。”
人群里发出口哨声和欢呼声,女孩儿示意他们禁声,解释道:“我们为什么要买单呢,因为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因为我爸要给我娶小妈啦……”
四面八方传来的起哄声打断女孩儿的话。
“别吵别吵,”女孩儿摸着胸口说,“我特别高兴,由衷的高兴,真的,我特别欢迎这个家庭成员,因为哈哈哈,因为我的这个小妈是我爱人的心上人,你们说是不是只要她嫁给我爸了,这个男人,”染着金属色指甲的手指点着台下的陈长炜,“这个男人是不是就彻底属于我了。”
黑暗中响起一浪接一浪的嘘声。
“哎呀你们别吵,”女孩儿抱着话筒说,“人家在这儿表白呢,”她把话筒对准陈长炜,“这位先生,请问你愿不愿意娶我为妻,不论富贵贫穷,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只疼我一个,眼里心里只有我……”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来,弄花了精致的妆容,女孩儿却执意举着话筒等待一个永远没有回复的回答。
眼看着陈长炜转身即走,肖清月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陈头,你个混蛋,”面前是陈长炜决绝的背影,肖清月回头看着那个泪流满面的倔强女孩儿,她年轻的脸因为愤怒扭曲着,“你找不到她的,你找不到她的,她出去旅行了,环球旅行,甚至可能去外太空,”女孩儿盘腿坐在打碟机上,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胸口,“我做的,我把她送走的,总之在婚礼以前,你休想找到她,对了,”女孩儿歪着头,露出小女孩儿一般天真的笑容,“用不用我给你发张请帖啊,一个月后的今天,塞尔比教堂,欢迎你来参加婚礼,我会准备一个军的安保等着你哒,有种你来抢婚啊!”
“疯子。”肖清月没想到,陈长炜轻飘飘的两个字,通过地板,墙壁和顶棚的反射落到女孩耳朵里。
女孩含着泪承认:“对,我是疯子,一个爱你的疯子,过去爱你现在爱你,以后还会爱你的,”女孩儿跪下来,零落的小脏辫儿挡住她年轻的脸,轻声说,“谁让我爱你呢……”
晚风萧瑟,肖清月静静地跟在陈长江身后,不言不语,不远不近,昏黄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你为什么跟着我?”陈长江站定,背对着身后的女子问道,他走快,对方就快走,他走慢,跟着的脚步声就放缓,始终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我,”肖清月一时语塞,“你还好吗?”
“你都看见了,”不远处传来陈长江落寞地声音,“如果只是来确定我好不好的,我告诉你我很不好,所以你可以走了。”
肖清月跑到他跟前:“不是这样的,我很抱歉,我替我姐姐跟你说对不起。”
“你道过歉了,”陈长江对忙着鞠躬的人说,“何况你找错人了。”
肖清月错愕地起身:“你说的什么意思?”
“很简单,就像你肖清月不是肖清月一样,”陈长江打着比方,“你现在看到的陈长炜也不是陈长炜。”
肖清月的眼光闪了一下,旋即侧了侧身:“你不是陈长炜,那你是谁?”
陈长江点了一支烟抽起来:“其实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活着。”
“大部分人不都那么活着吗?”
“所以啊,”陈长江感叹道,“我们也要这样活着吗?”
“我们?”肖清月不确定地反问道。
陈长江咧嘴一笑,用大拇指点了点自己心口:“我在问这里的人。”
肖清月迟疑着问:“是……那个要结婚的姑娘吧?”她显然会错了意。
陈长江把刚点燃的烟丢在地上踩灭,绕过肖清月离开,只留下一句:“早点回去,家人会担心的。”
自觉失言的肖清月并没有离开,仍旧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原因很简单,如果现在和他分开,那么她真的不知道去哪里找陈长炜了。
渐渐地肖清月发现看似随意的走法并非无规律可循,在她眼里陈长炜的身影兜兜转转总是在酒吧,夜总会和按摩房门口,尤其是后门转悠,而按照这种走法,他既不是客人也不像找人。
正当肖清月思考他想做什么的时候,一个不大不小的骚乱引起了陈长江的注意、
洗头房门口,几个刺满了纹身的光头大汉正把两个女孩儿从店里往外拽,期间不停有不安分的手在女孩身上探上探下。
女孩儿们哭着求救,却无人敢出手,这几个人正是附近帮派的混混。
肖清月拿出手机帮想报警,只见陈长炜小跑着站到几个男人身后,拍拍壮汉的肩膀,一拳砸了过去。
空气瞬间宁静,路旁的行人和商铺店主唯恐自己逃得慢被殃及,陈长江则一脸不在乎地看着把自己围在中间的壮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朝对方勾勾手指:“一起?”
这几个都是帮派最底层的混子,丝毫不在乎脸面,硕大的拳头从四面八方朝陈长江砸去。
肖清月赶紧捂住嘴,生怕自己尖叫出声,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几乎在壮汉出拳的一瞬间,陈长江的身体向后仰倒,他歪着头刚巧绕过身后的拳头撞在那人的胸口上,右臂成锐角砸在右侧大汉的胃上,避开左侧的攻击后,前脚一抬正中前者的裆部,状似随意的一倒,却在瞬间瓦解了攻击。
远处的她看得明白,受了侮辱的混混们仗着人多的优势再次对陈长江展开攻击。
被他们骚扰的女孩儿早已逃回店里锁上门,看热闹的行人也早已躲到了两条街外。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肖清月绝对想不到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竟然有如此身手,不多时,混混们的脸上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多数是出于同伴的误伤。
其实刚打没多久,几个小混混就预备抽身逃走了,但是碍于这里是自己帮派的场地,平常作威作福耀武扬威惯了,不好意思在这些商铺面前落荒而逃,只能装出有气势的样子,内心深处叫苦不迭。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场战斗会这样平淡地结束时,被陈长江绞住喉咙一个背摔砸倒的大汉落地后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却没有意料中的攻击,他放下手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