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原本是曹创一年之中最喜欢的时间，但今年他非常希望寒假过得快一点。

他得一路向北，和那个人隔几千公里。他喜欢一个人，变得连放假都舍不得了。

爸妈手上还有工作，他一个人收拾好行李，被司机送到机场，在休息室吃泡面的时候还刷到了明池新发的朋友圈。拍了一只猫，镜头里还有一只模糊的手，修长白皙，伸向猫身边的水晶碗，配文：“你要多吃饭。[换行]你要多出去玩。”

他点了个赞，看着自己的头像出现在长长的队伍尾端。这时服务生从他身边经过，轻声提醒他餐台新上了刚出炉的点心，他闻言抬头，看见盘子里摆盘整齐的草莓拿破仑。

他不太感兴趣地收回视线，余光瞥见不远处沙发里放着一只黑色书包。它的主人起身去拿吃的，露出书包上被他遮住的青蛙挂件。明池也有一只差不多的挂件，他经常会换书包上挂的小玩偶，每次换完，曹创会很快在其他同学书包上看到同款。

都还没闻到飞机尾气，感觉已经想他了。这想念没有正当的理由，完全是庸人自扰之。明明就算他人在s市，一样要想尽借口才敢约他见面。

假装是因为距离才不能相见，因为他没有告白才没有在一起，而不是因为他已有恋人。想起明池一开始总是很幸福，但很快曹创就会发现自己的心陷入酸苦之中。

他情绪低落地进入机舱，在空乘的引导下找到座位，像一袋面粉那样掉进座椅里，慢吞吞地戴上耳机，指尖来回滑动播放列表。

降噪开启的一瞬间，机舱里的嗡嗡嘈杂即刻消失，堵塞一般的安静持续了几秒，有人经过他隔壁的过道。近处的人声没有被消除，他听见一道轻柔而清晰的回答，“谢谢，要苹果汁吧。”

曹创倏地摘掉一只耳机，支起上半身看去。空少应声离开，他看见旁边转回来的脸。

“……”曹创张张嘴巴，心跳如擂鼓，“小池？是小池吗？”

明池一手脱外套，一手回消息，闻言扭过头，目露惊喜：“啊，好巧！”

曹创激动得抓耳挠腮，抛出一箩筐的问题：“你，你一个人吗？你也去东北？去旅游吗？怎么这么巧呢，我刚刚在休息室看到你的书包，都不敢想真的是你！”

明池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休息室吗？我一直在吃东西，没注意旁边。”

他告诉曹创自己去找家人过寒假，不算是旅游，是和姐姐一起，说着指指前几排的位置：“她乘机喜欢坐在角落里。”这很符合曹创对她神秘又酷炫的印象。

明池捏着手机，说完犹豫地看他一眼，“稍等我一下，我回个消息，很快哦。”

曹创用力点点头，难耐地安静下来。而后余光瞥见他给对面的备注是“哥哥”，还有他往聊天框里发送的看不太清但一个接着一个的蹦蹦跳跳的大表情包。

这下他是真的有点说不出话来，酸得心里直冒泡。

明池每天都会发送这么多消息吗？想他的时候随时都能和他聊天，得是什么感觉？

曹创眼巴巴地看着他，舷窗下的侧脸白皙灵秀，他总觉得他像是一只小鹿。就算做不了恋人，真想做他更亲近的朋友。

只做朋友，他总还是很擅长的吧，他也有很多朋友。

曹创站起来，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游戏机，等到他退出聊天界面，和自己重新对上目光，对他举了举手里的东西：“要一起玩吗？”

明池立刻答应，凑过去，和他一人一只手柄，不长的航程，两个人时隔很久挨在一起玩游戏，很快就过去了。

落地前，曹创期期艾艾地：“你们去哪个城市呢？还是就在E市？我来找你玩呀，就是我可能住得离你比较远。”

明池说不在城市里，他要往最北的地方去，还要经过一段旅程，据他说，他的爸妈就是常年驻扎在那里。

曹创的心又砰砰不已了：“最北吗…？”

他知道爷爷那个村子附近几十公里之外有一个研究所，似乎是个地质研究中心。小时候他去过哪儿，但印象已经十分模糊。

明池张望姐姐的方向，不忘回答他：“是呀，我们去漠河，郊野里。”

“那……令堂令尊，是做什么工作的？”曹创实在忍不住问。

明池转过头，表情溢出一些神气：“我妈妈是科学家哦。”曹创用指腹小声地呱呱鼓掌：“好酷！”

明池接着说：“我爸爸是科学家的老公。”曹创接着捧场：“好幸福。”

曹创想，那明池的爸爸一定是长得非常英俊了，不然不会这么命好地娶到他母亲，还生下一对这样端正聪明的儿女。女才郎貌，儿女双全，真是好命男人。

这本来是曹创的榜样，可惜曹创还没有这么令人欣羡的命运。

飞机平稳落地，曹创存好档，把游戏机收起来。

“你怎么走？”

他们前后走在登机桥上，身侧透明的的落地隔档之外，远处空旷的机坪被白雪覆盖。午后光景，晴空万里，北方逼人的寒冬隔着一层玻璃，千里冰封，看起来也仅是耀眼阳光下的闪烁晶莹而已，似乎还称得上温柔可爱。

明纯狮穿与明池同款的白色冲锋衣，把没喝完的矿泉水随手塞进弟弟背包里，没有回头，边问曹创，边随手把头发挽在脑后。

曹创确保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家里有人来接，姐姐。”又转头问明池：“你们呢？要不要和我一起？”

明纯狮答道：“我们一个小时之后的火车，到漠河。”

“我也是去漠河。”曹创嘀咕，“那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

明纯狮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抬起一边修眉：“这有什么必要？“

“明池喜欢坐绿皮火车，你也喜欢？”

曹创承受她随便扫来的这一眼，明池没有这样的表情，也许其实他很适合用这样不客气的表情看人。曹创不禁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明池挺身而出：“……嗯，也许呢？”

明纯狮在回消息，闻言随口道：“我随便。”曹创二话不说，掏出手机订票。

夕阳的余晖撒落又撤离地面时，曹创坐在明池身边，看着他的睫毛被染成金色，瞳仁也忽闪忽闪。

列车的玻璃窗被白色水雾覆盖，又被人用擦成原本透明的颜色，朦朦胧胧地，天空的暮霭下，遥远无际的平原上疏落的小村庄上方萦绕着袅袅白烟。

金乌所在是暖黄，渐上晕染成玫瑰紫，在夜色坠落的高空，大雁经过四方窗户的一角。

明池望着窗外，无比专注，车厢里人声嘈杂，游客来来往往，与他们所在的一隅似乎没有关联。

他会忽而指着远处，笑着回头：“看，那边有一只小狍子。”

炊烟与田野很远，夕阳与明池很近。

奇异地，和身边人靠近时总是凌乱不由己的心跳此刻如此平缓，曹创陪他静静观察这片熟悉而陌生的景色，远离城市，渐近雪乡。

一直到冬日的黄昏只残余些许微光，沿着结冰的溪流绵延的村庄逐渐被浓郁的夜色覆盖。仍不觉得有什么事比一起看不断倒退的风景更值得他用取时间。

列车在天彻底黑透一个多小时后方到站，凛冬逼人，车厢内外是将近六十度的温差，明池在车上打了个呵欠，在眼角困出一汪泪花，一下车，眨眨眼就落下一点碎冰粒。

他抬起头，带着厚厚皮质手套的指尖抬起来碰了碰自己的睫毛，看向站台上高高的路灯下光束中的飞雪。

雪花在上一列火车经过之后又重新铺满了整个站台，雪面在黑夜中盈盈闪光。曹创拍下悬挂的站标，把少年裹得严实的背影放在画面的右下角。

大风吹雪盈空际，六角冰晶与少年的发顶都亮晶晶，蓝底白字的地标只在画面的左上角占了很小的画面。

“漠河站”。

列车发出沉重的嗡鸣，吞吐旅客又匆匆而去，他们出了车站，一辆越野车等在雪中。站在车边的中年男人满头银发，曹创走近才发现不是风雪淋了他满头，而是这个人虽然面庞仍显得十分英俊年轻，头发却花白了。他见面就把明池拦腰拎起来转了个圈，连连道：“我看看长高了没有？怎么感觉瘦了？”

明池直笑，呵出白气：“长高了，舅舅，长高了呀。我快要一米八了。”

明纯狮没有他的兴奋，顾自打开后备箱放行李，接到男人问询的目光，随口道：“一米七十三。”

明池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挣扎落地后向任岭介绍曹创：“我的好朋友，他也是回老家。我们顺路。”

“舅舅好！麻烦你捎我一程了。”曹创向他点点头，笑着问好。

任岭高大英挺，性格却似乎十分亲和：“我们小池的好朋友，怎么会麻烦。”

车站坐落在县城中，而明池他们的目的地所在说是深山里也不为过，牧马人在深夜里开进盘旋的山路，山麓上的树木颤抖地被拉长身影，然后又被掩埋在黑暗之中。车子的底座很高，雪亮的车灯光束挺进单行的车道，时不时有野兔从车前飞奔过去，或是远远的在半空中映出一对圆圆的眼珠，是猫头鹰停驻在路中间，被来者这辆庞然大物吓得一时无法动弹。

明池的手机放在口袋里，从下了飞机就几乎没再打开过，他忙于观察这些在城市中罕见的景色与生灵，十分沉迷。

怕舅舅困，他连了蓝牙放歌，又和他讲起自己这几个月来在学校里的事，曹创得以与他应和，牧马人在黑暗中颠簸行进，车窗上结了一层窗花，车厢里却显得十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