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雨季,扬州的雨就下个没完。
细细的雨丝斜斜落在暗黄的油纸伞上,一朵朵油纸伞被撑开,试图划破潮湿闷热的雨季。
偶尔伞顶会响起一声清脆的咚声,那必定是茶楼上哪家小孩在扔石子玩。
今日伞顶一声响后,却是一颗圆润的南洋珠从伞顶滚落到了脚前,行人驻足仰头看,又是那位年轻的公子。
有姑娘想搭两句话,却被身边人匆匆拽走,他的身份不清楚,但他背后是谁他们还是知道的。
看到人被拽走,萧鸩羽收回正欲打招呼的手,不悦地阖上了茶室的窗子。
“萧大人”,店小二轻轻敲门道,“有人找。”
“让他进来吧。”
等人落座又正眼都不瞧一下,“有话快问,但我提前说好,我可不一定都会回答。”
看对方摘了帷帽,萧鸩羽笑道,
“诶,你是什么娇惯的大户人家小姐吗,出门还要戴这个?”
又上下打量一眼,“真不知道他看上你什么了。”
翟阙攥了攥拳头,挤出一个笑,“住口吧。”
他从袖口掏出一沓东西推到萧鸩羽面前,“有劳了。”
萧鸩羽看了一眼那叠字银票地契才正坐,“请问吧翟公子。”
“先说说你吧,风满楼到底是做什么的?”
“抓一些有底子的小儿培养成暗卫和死士,一部分替府君,也就是你大哥卖命。”
“另一部分,用来卖。”
“一个死士,一百两金。”
萧鸩羽看他皱眉,特意伸出一个手指头在他眼前晃,“是不是很划算的买卖?”
翟阙垂目,“那他也是…”
“你说唐莲?”
“他是八岁被师父卖过来的,十二岁被人救走。他是第一个从风满楼被救走的人,你大哥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这些年派了好多人去抓他。”
看翟阙静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萧鸩羽又道,
“你是不是还想问他们为什么不放过崇州的那个何姑娘?”
翟阙这才抬起眼看他,“也是,也是为了卖?”
“挑一些出色的女孩子毁了眼睛,从小养着,长大后送给江南各州府达官贵人家做小妾,旁的就送去做船妓,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毁了眼睛?”
“这样看不见的人在身旁伺候着,那些贵人才能安心。”
翟阙听他的话,心逐渐沉到了冰点,“怎么会…”
“怎么?跟你认识的那个大哥不一样?”
萧鸩羽拿起桌上的那叠银票和地契在他面前甩了甩,
“小公子,这些都是府君给你的吧。银票、地契、铺子,到底有多少,这两宗生意赚了多少钱,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秦淮以南的良田,没有一亩不姓翟。”
他眯起一双笑眼看着他,
“小公子,听我一句,若是哪日府君起兵反了,你也不必讶异。他手上的兵马军费,不是朝廷可以比拟的。”
这句话一落地,翟阙顿感五雷轰顶。不说旁的,以父亲和二哥的性子,若长兄执意要反,恐怕先得闹个骨肉相残,兄弟阋墙。
他还没说话,萧鸩羽已将那一叠银票扬到了窗外,
“小公子,告辞。”
翟阙怔怔看着纷扬的银票飘在空中又慢慢落下,遭路人哄抢,后背一阵发麻。
-
唐莲从昏睡中醒来时,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青梅味。
身上没有一处不是火辣辣地痛,尤其是双臂,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他偏头才看见床侧还趴着一个人,原本昏沉的记忆就清晰了起来。
那日他回崇州没几日,原本应该离开的彭虎突然出现在门口,告诉他翟阙突然病重。
唐莲想也没想就随他们上了小船,结果迎接他的是背后的偷袭,再醒来时,他就被关到了不见天日之处。
“小阙。”听到唐莲叫他,翟阙这才迷迷糊糊起来,端来了茶水扶起唐莲喝水,“好点了没有。”
“地上潮凉,怎么坐地上了。”
闻言翟阙突然就淌下泪来,唐莲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只默默地流泪。
这下唐莲哪能还不知道他的想法,估摸着是有些话想说,可又觉得自己不该说,他仰头叹了口气,“我不追究。”
“他是你大哥,我不会报复的。不要哭了好不好。那日彭虎说你病重,现在好点了没有?”
翟阙扑倒在他怀里,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他做了天大的恶事,可他毕竟是我大哥。我一定,一定向我爹禀明实情,让他好好罚大哥。他再也不会,再也不会作恶了。”
唐莲的手勾住了他的指节,“好了,不说这个了。你的话我都听,不必向我解释这许多了。”
“只是小阙,如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小时大概是真伤着了,坚持要自己护送她的尸身回长安,可是现下外面这样乱…”
“长安?”
唐莲勉强抬起胳膊将他哭散的一缕头发绕到了耳后,
“如系死之前,告诉小时,她原本不是何家的孩子。是和家人走丢被卖给何家的。”
“她也不叫如系,她叫柳絮。”
翟阙突然想起什么,怀疑地看着他,却见唐莲心有灵犀微一颔首肯定了他的猜测,
“她是柳大夫的妹妹。是我不察。”
柳大夫救他的时候,千里之外,他的兄长竟将他的妹妹毁了眼睛卖身做妓。
翟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起身离开了这里,不能再这样了,他一定得做些什么,这样的事一桩也不该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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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鸩羽向翟阙吐露一番,想想翟赫将不得安宁,心中都轻快不少。
回到郊外的宅子时,恰逢雨过天晴。
雨后清透的空气钻入肺腑,更觉浑身畅快,眼见没有旁人跟来,足尖一踮飞身进了院里。
廊下只剩一把竹藤椅晃荡,原本应该在廊下赏雨的人却不见。
萧鸩羽喊了两声,不见回应,心顿时一沉,鬼使神差般回过了头。
被他藏起来的人被人缚住手,倒吊在正门前,浑身是鞭痕,早已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