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必方不管不顾,抽出腰间的扇子,哗啦一声展开,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一双笑眼看着和善,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柳枝。
柳枝低着头,稍稍往后退了半步,一旁的傅鹿双手搭在她的胳膊上,轻声询问道:“姐姐不舒服吗?”
“没事,”柳枝摇了摇头,笑得勉强,“只是累了。”
“累了吗?要不要靠在我身上休息一会儿?”
傅鹿的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瞧,柳枝的面色苍白,眼神故意错开,露出了一个安心的微笑,拍拍她的手背,让她不要担心。
头顶上传来游必方张狂的笑声,她的手一翻,将另一侧的扇面展示出来,扇面上的“日进斗金”登时变作“浮生一梦”,胸前的银镜微微亮光。
她道:“也罢也罢,今日诸君因我受累,我以此梦谢诸君!”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扇子一挥,胸前银镜顿时大放光彩,她嘴角勾起,笑得肆意,道:“白送不要钱!”
什么?!
在场的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游必方一把摘下胸前的银镜高高抛弃,银镜登时化为一轮满月,一阵刺眼的光芒闪过,大部分人纷纷倒地,只余下柳枝一人清醒着。
游必方不慌不忙,坐在房檐上笑着问候道:“柳老板,别来无恙呀。”
柳枝一言不发,游必方笑了,道:“别不说话呀,我跟你好歹也相识一场,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还是说——”
游必方的眼神一凛,用扇子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笑眯眯地看向此时已经被吓得呆若木鸡的柳枝。
她翻身跳下屋檐,一步一步走到柳枝面前,顺势收起折扇。她的指尖纷飞,扇子在她的手上转了几个圈,最后她停在柳枝面前,捏着扇柄,直接挑起柳枝的下巴,玩味道:“这么多年了,我来收利息咯。”
话音刚落,她五指成爪,一把掐住柳枝的脖子,将她拎了起来,笑道:“这具骨架子,你用得还趁手吗?有没有考虑过还给我们呢?”
“你……”
柳枝刚想说点什么,游必方手底下一使劲,她立马闭嘴,游必方纵使冷着一张脸,那一双眼睛看着也像是在笑。
她道:“你最好想清楚了,拿出点真东西出来,不然真的没命了哟。”
柳枝拼命点头,游必方的手一松,径直让她掉了下去,自己扇子一抖,身后的空气里突然出现一把椅子,她直接坐着,翘着二郎腿,下巴一抬,道:“说吧。”
这等手法实在诡异,跌坐在地的柳枝不敢轻举妄动,单手捂着自己的脖子猛烈咳了一阵,就听到了扇子拍在手心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仿佛像是某种催命符。
柳枝手里没什么好东西给她,她甚至不知道面前的女人到底想要什么,她老老实实道:“小女子无话可说。”
游必方挑眉,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拖着长音道:“你应该庆幸来的是我。”
下一秒,她双手撑在扶手上,一脚踹在柳枝的肩膀上,自己也顺势站起身,道:“上不得台面的狗东西!”
“既然你无话可说,那往后也不必多说了。”
面前的柳枝感觉自己的存在正在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瓦解,她抬头,视线模糊,却看清了游必方脸上开怀的笑容。
游必方弯下身子,摊开的扇子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她道:“记住咯,我们要里应外合哟。”
她转身欲走,临走之际,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都可以,遵从你的本心,我就一定会——”
游必方转身,一双笑眼里没有任何东西,她的身影连同她的声音一起,缓缓消失在了原地。
“大获全胜。”
游必方消失之后,柳枝如梦初醒,她起身,脸上没有一丝活人的表情,一双眼睛空洞地扫视全场,直接走到昏迷的李洱身旁,伸手直接往她的腹部袭去。
她的手在半空中就被人截胡了,她头也不回,直接将那人的手甩开,继续进攻。
一旁率先苏醒的季望春见状,直接将柳枝一脚踹开,随后又拉着李洱的胳膊,将她背到了背上,趁着柳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手拎着花入红,一手提着傅鹿,飞速撤离现场。
可惜——
季望春带着这么多人,又撞上了钱小姐带来的那些人身上,异常坚硬的触感让她的脸直接变形。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面前的“人”睁开了眼,身子也动了起来。
身后的柳枝跟了上来,道:“把李洱交给我!”
季望春直接拒绝,道:“你做梦!”
柳枝的神色闪过一丝困惑,半晌之后她退了一步,声音也低沉了不少,道:“那你把傅鹿还给我!”
话音未落,面前的“人”直接抽出袖剑朝着季望春就是一刺,她一拖三,身形仍然灵活,侧身躲开了那一记袖剑,又将手里的傅鹿扔到了柳枝怀里。
柳枝一把接过,简单检查了一下傅鹿的情况,见她没什么问题,她这才发难道:“你就不能轻一点吗?!”
“都这么时候了!”
季望春带着另外两个人躲避着攻击,它制造出来的动静太大了,不一会儿更多的“人”苏醒,抽出袖剑朝着她们下手。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季望春带着人,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早已没有退路。
她眼神一凛,看向一旁的柳枝,柳枝面色凝重,与她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决绝。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慵懒的女声出言制止了正在前进的“人”,道:“都停下吧。”
“人”哗啦啦地停下,钱小姐的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疲倦,她摆摆手,所有“人”直接原地转身,她叹了口气,微不可察,道:“此贼狡猾,习得一手偷天换日的诡异技法,今日本应将她抓回去,奈何——”
层层帷幔下,她仰头长叹道:“奈何时运不济,还是让她逃了,一无所获,徒令诸君受惊。”
她的话说到一半,花入红和傅鹿幽幽转醒,正巧听见钱小姐剩下的自我介绍。
她道:“今夜的所有损失,柳老板和傅小姐可以一并报到我府上,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话音刚落,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回走,速度奇快,街道顷刻间一扫而空,只剩下一地狼藉。
好好的一个灯会,被这样的一场闹剧搅散。
傅鹿身体不适,暂且靠在柳枝的肩膀上假寐。柳枝的眼睛看向季望春背上昏迷的李洱,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心。
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拿到了。
背上的李洱似乎是察觉到了她过于灼热的目光,睁开了眼,盯了她一眼后,重新合上眼。柳枝默默收回自己的视线,手轻轻拍了拍傅鹿靠在自己肩头的脸,道:“我们走吧。”
傅鹿起身,走到季望春身旁,道:“季姑娘,今夜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季望春此时一脸警惕,目光越过傅鹿看向她身后的柳枝,她质问道:“柳老板能否解释一下方才的行径?!为何要趁乱对我的同伴下手?!”
柳枝不知为何,竟然开口解释了方才的行为,道:“不知道李洱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和她之间做的交易。说来可笑,当初我本该可以直接杀了她,取走我想要的东西的,没想到她抛出来的条件,连我都无法拒绝。”
一边说着,柳枝一边回忆起当初见到李洱的时候,是她领着人沿江而上,找上了门。当时的李洱仿佛知道了她的来意,又仿佛不知道。
无所谓,反正她一见到李洱这个人,就知道她是一个习惯等待的猎人,和她不是一路人。
柳枝不欲多言,叫上傅鹿打算离开,临走之前,她想到了府中的那场祭祀,道:“明镜使,”她张了张口,发现无话可说,只能无奈地笑,仰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算了,你能活到现在,多感谢一下你身边的同伴吧。”
季望春目送着她们远去,一旁的花入红问道:“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带着你,还有我背上的那个和傅小姐,跟柳老板,还有那个钱小姐手底下的人打了一架。”
花入红叹为观止,连连拍手道:“当官的就是不一样,一个带着三个还能打啊?”
“不能打吗?这个还好吧。”
花入红双手环胸,道:“拜托,那可是一拖三诶!看在你这么仁义的份儿上,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计较刚刚吵架的事了。”
季望春面露讥讽,背着李洱就是往回走,花入红一个不留神,季望春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了。
她惊道:“诶诶!走这么快干什么?!”
季望春头也不回,花入红气得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给了季望春一拳,道:“怎么不等等我。”
季望春佯装痛呼,道:“疼。”
“咦!好恶心。”
花入红打了个冷战,跟在季望春身旁,道:“接下来打道回府?”
季望春盯了她一眼,道:“是啊,毕竟你这个大小姐的身份也拿不出手呐。”
“去你的!”
花入红笑着给了季望春一脚,季望春背着李洱往旁边一躲。
不知为何,这样的场景让她心潮涌动,仿佛此时此刻背上的人应该是醒着的,身前身后应该还有一个人笑着看她们打打闹闹。
这股莫名的悸动最后化为难以言喻的悲凉,让季望春心底发寒。
脑海里有道声音告诉她,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