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洱被掳走之后，她的五感被封闭，思绪仿佛在一片漆黑的河面上飘荡，不知道在想什么，之后她的大脑空空，开始克制自己的思考。

她曾经做过对抗封闭五感的训练，那个时候人们对于诡异的研究已经持续数十年，无数新学说兴起，她作为唯二成功的试验胚胎，一些验证性的试验需要她。

其中就囊括了封闭五感的试验，她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那些相关试验人员的面庞她记不清，唯有一双过分淡漠的眼神——这是她对那些模糊的人仅存的映象。

此刻身体上残留的一些反应仿佛在告诉她，有些人、有些事、有些东西明晃晃地存在着。

他们不需要一个李洱，他们需要一个“贰”。

她像是被精心打造出来的容器，承载了某些理念，而她只能成为这些理念最忠实的践行者。

李洱隐隐游走在失控的边缘，她越是克制自己的思绪，她的那些记忆越不受控制，她时常会思考“究竟是什么构成了人”，人的记忆、语言和思维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蒙骗自己，越是深入去思考，她越觉得迷茫。

刹那间眼前猛地一亮，她茅塞顿开，身体跌倒，思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句话缓缓浮现在她的脑海——谎言构成了人。

她的眼前一片虚焦，手和脚已经脱力，恍恍惚惚看见一个影子站在面前，跟曾经的某些身影神似，她下意识道：“‘贰’号感觉良好。”

“‘贰’号？你的名字？”

这一声似天光明亮，李洱慢慢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自己，而面前的人赫然就是灯会上闹事的罪魁祸首，傀儡军团的头领——钱贝。

她彻底看清了面前的人，由衷地笑出了声，笑声起先是断断续续，后来越来越大，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灿烂得过分，似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你在笑什么？”

李洱止住了笑，懒散地坐在地上低着头，任由凌乱的发丝垂在自己的两颊，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眨了几下眼，道：“我笑原来是你。”

钱贝不解，上前一步，道：“你认识我吗？”

“认识也不认识。”李洱以手撑着地，默默稳住自己的气息，暗暗咬着牙站起来，纵使眼前一片昏花，只能看清面前的人是一团晕开的紫色，她仍然站得笔直，甚至还含笑，“先前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是我的荣幸。”

“漂亮的场面话还是少说两句吧，我知道你是谁，更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

钱贝三两句话就将李洱置于一个尴尬境地，李洱不恼，悠然道：“钱家主都不清楚我的立场，何必这么早下结论呢？”

“你的底细我一清二楚。李洱小姐，十多年前你在京郊出现过一次，之后又莫名消失，最近几年又一次出现，据说是从某个不知名的坟堆里爬出来的，之后被屡屡追杀。到这里，我都没有说错吧？”

确实没错。

这一番话惊得李洱冷汗涔涔，对方知道得太详细，详细到她都有些惊讶。

“钱家主没说错。”

接下来钱贝的反应却让李洱有些意外，她听见钱贝似乎叹了一口气，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反转，语气软了不少，道：“既然如此，我有一桩难事，非李洱小姐不可，还望李洱小姐垂怜。”

钱贝不愧是当家主的人，姿态放的极低，低到李洱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某些关窍。

世间上的大多数事都太赤裸太残酷，于是人们用一个又一个谎言粉饰，道德是谎言，戒律是谎言，所谓信念也不过是一个更加坚定的谎言。

李洱的心跳飙速，她听见自己血脉正在鼓动，像是身体在呼号，她的眼神开始发飘，那一团晕开的紫色化开了，她的思绪开始发散，往事与现实的边界已经消弭。

她曾于某个冬夜独自前往天文台，那时的天空深邃，那个月亮像一道无法弥补的天裂，她透过那道裂隙看清了宇宙的本质不过是一抹怪异的猩红，无数生灵在寂静的猩红中诞生、延续。

灯光黯淡，群星在静默中闪烁，她的手指抚过书页的一角，最后划过一句话：“在大爆炸的时代，所谓人的一生，便是努力在无数个声音中，坚定自己脚下的路。”

她脚下的路？

李洱笑了起来，最终承受不住身体上的煎熬，一头栽倒在地，倒地后她半眯着眼，看着对面步步靠近，却无能为力。

“李洱小姐，你这是何苦，为了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大的代价，她很值得吗？”

“值得。”

李洱咬紧牙关说出两个字，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或许得益于季望春，又或许这里本就混沌，难以理解，李洱看见了很多蒙蒙的影子，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它们像是被某种伟力扭曲成了长条。

她一抬头，天上好多好多的星星，她一眨眼，天上好多好多的眼睛，那些眼睛像是下落的雨，朝着她迅速逼近，她呼吸一滞，险些就要被看死。

时间不在流动，如此这般过了不知道多久，李洱的大脑里渐渐一片空白，她的某些意志被一点一点打磨掉，感知被颠倒，被错乱，她的胃里好像一阵翻涌，几近作呕。

虚弱，全方位都在虚弱，越是反抗，越是容易被折磨，越是折磨，好像越是贴近某种意念。

四周突然涌现一阵奇怪的呜噜声，李洱头顶的天像是融化成了某种液态，又固执地遵循着物理法则，垂下来一块，李洱被迫与一颗眼睛对视。

那颗眼睛拥有着灰白色的瞳孔，仿佛蛛网般的红裂纹，瞳孔不断地在颤动，周围所有的眼睛几乎在同一个时刻，不约而同地一起颤动。

那一团液态物质掉落在了她的面前，又开始往上涌动，像是一口泉水，越来越高，直到比她还要高出半个脑袋，液态物质才维持住了稳定。

李洱的脸色已经一片惨白，浑身不断地冒着冷汗，眼神涣散，嘴唇发白，呼吸急促。

她看见了季望春，一个更加成熟的季望春，那个正是她苦苦寻觅已久的少校季望春。

只是对方的眼睛和这里的其他眼睛如出一辙，表情僵硬，灰白的肤色令她看上去不像个活人，Stable部队的初代装甲仍然穿在她的身上，只是胸口的胸甲不翼而飞。

正因如此，她看清了对方胸口上的伤口，和伤口附近摊开的皮。

那是一个黑乎乎的洞口，看不清伤口的形状，李洱判断她应该是生前遭受过了某种贯穿伤，死后又被污染成了这个模样。

她缓缓靠近，想要看得更加仔细，不料那个所谓的洞突然往前一飞，想要缠裹在她的脑袋上，李洱来不及反应，整个脑袋被兜住，那个东西沿着她的耳鼻口眼钻进了她的身体里，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惶恐不安。

这是什么东西？！

李洱的大脑飞速运转，企图找到那个东西的由来，可是她忘了，在这样的灾害面前，人类目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基本上都是无用功。

“回家……回家……带我回家……”

一声又一声呼唤从不知名的远方传来，李洱全都听见了，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那是一声又一声响彻灵魂的悲鸣。

李洱的余光注意到了面前的季望春的腹部似乎凹陷得太过了，她努力克制自己内心不知名的恐惧，走上前摸了一把。

空空如也。

她猛地抬头，刹那间灵光一闪，她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无意间对上对方那双空洞的眸子，更加剧烈的恐惧迅速涌进她的脑海，似一盆冷水，浇灭了她所有的信念。

下一秒，她眼睁睁看着对方如同散沙般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消散，而她的拳头握得再紧，也无济于事。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李洱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往后倒，紧接着她便从床上噌的一下弹起，眼神涣散，下意识往四周看，想要看见什么熟悉的影子。

花入红也好，柳枝也好，傅鹿也好。

万万不可以是季望春，她方才经历的那一遭实在是吓到了她。

李洱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方才的那一切只是一个梦，钱贝从门外走了进来，只道：“李洱小姐。”

“钱家主。”李洱面色失常，“你对我做了什么？”

钱贝不以为意，道：“不是我对你做了什么，应该要问问你自己，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她走到桌子旁边坐下，不紧不慢道：“像你这样的人，我见过不止一个，真相告诉你也无妨，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接受了。”

话音刚落，李洱一眨眼的功夫，好像在钱贝的身上看见了一团残影，像是某种拟人的生物，又像是她在诡异研究中心见过的那些异变种的标本。

没有人知道那些标本究竟是怎样出现在研究中心供人研究的，研究中心的研究员像是一款具有一定自我承载力和自我修复能力的绝佳耗材，年年都有人因为精神失常被羁押，最后被迫自杀。

李洱感觉自己很快就能步入他们的后尘了。

（本章完）